随意靠在书案之前,穿着乌靴的长腿落在阶下,从书案上拿起一沓拓拔绍近日的功课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德庆不明白这是何意,这位辛娘子当初被送回娘家时可是口口声声骂了主上和老祖宗一路的,最后口中被人塞了布条才堵住了声音,主上竟对她再度入宫一时如此泰然吗?
“主上可要安排人……”
拓拔宪以为他走了,没想到还在,皱了皱眉道“知道了”。
德庆忙道是,不敢逗留,面对着他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他还是不解,主上从心底厌恶的人不多,这辛娘子很可能便是其中一个,当初辛娘子联合了朝中势力要逼死那位贵人,主上费了不少力气才平下的。当然自此之后,主上与她的关系更差了,几乎不再给她留任何面子。
过了三天之后,这谜团才被他解开。
这天好不容易雪停了,晴光艳照,地面屋檐如洗过般干净清爽,随着老鸹两声低沉叫声,求见的官员陆陆续续到了书室里头陈禀司事。
到了下午,大司马辛岳和袁钟两家家主也来了,远远地便看见两家家主分别跟在大司马两侧,面带讨好地寒暄。
德庆通传之后,将人迎入书室,照例奉茶之后站在了主上身后,随时听命伺候。
大司马率先打破了平静,突然以一身青色的貂蝉武弁朝服跪倒在地,涕泗横流道:“陛下自即位以来,一直不肯亲近辛家,老臣日夜担心,只怕再不能侍奉先帝一样侍奉陛下,为陛下殚精竭虑。好在老祖宗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心事看在眼里,愿意将我们的忠心讲给陛下听,这才让陛下重新接纳了小女,让她在年后入宫陪侍。”他摸了摸脸,眼眶依旧血红,嘴边的白须仍旧一颤颤的,“臣受此大恩,不胜感激,还请陛下受臣一拜。”
拓拔宪略一推辞,也就受了他的三拜九叩大礼,见他颤颤巍巍地站不起来,对德庆道:“搬张太师椅来。”
辛岳辞了几次,才感激涕零地坐下。
他一坐下,拓拔宪就说起了军中之事,“朕听闻近日军中人心浮动,总是拿汉魏之别说事,其中以平城来洛阳的几支军队为最。朕才打下南方,南北正是要合力合心之际,这等言论实在不妥。”
还没将太师椅坐暖的辛岳赶忙站了起来,“是,陛下说的是!臣会亲自和那些将领面谈,让他们顾全大局。”
拓拔宪笑道:“大司马德高望重,军中谁人不服,由你去说当然稳妥。只是朕看军中这些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行事,也是由于在大司马手底下太久,摸清了你面慈心软的本性,才没了拘束。朕看,不如换个人管管他们。”
辛岳又要跪下,“老臣有罪,没有治理好先帝留下的铁军……”
德庆早已在主上的示意下先行扶住了他,近乎强迫地让他坐到了太师椅上。
辛岳还要说什么,拓拔宪却直接说出了晋苏之名,“他在南方治兵以严,军威甚重,去军中督管想来合宜。”
辛岳像橘瓣般皱纹细布的脸微变,忙向两边的人打了个眼色。
其实不用他打眼色,袁钟两家家主已是快吓破了胆,能打下南方,他们在后方与魏军的里应外合可谓功不可没。甚至晋苏带兵退守荆州,来接走长公主和少帝时,是他们亲手将公主与少帝献了出去……他们与晋苏的仇,可谓不共戴天,只要对方或者一日,另一方便睡不安稳。
因此他们立即跪在了阶下,频频顿首道:“陛下不可!此事万万不可!那晋苏……晋苏与吴池前些日子在重光门外拥重兵,犯下了谋反罪行,不说斩首弃市,怎么能让他入军中督导?臣请陛下另择他人!”
这时辛岳也适时出来居中道:“主上,他们所言不无道理,晋苏其人尚可,治兵之术亦有,可他心怀旧宋,与我们大魏格格不入,若……”
拓拔宪直接忽视了他的话,走到袁钟两家家主面前,提起他们的女儿道:“朕忽然想起一事,两位娘子宿居兴庆宫,已有数日之久,想来人与鸟相类,倦鸟归巢,人有思家之情,两位既来了,便把她们带走罢。不过——”
他顿了顿,缓缓道:“老祖宗与朕说过,南方人才谦柔胜过北方,闺秀亦是如此,想让她们一直留在宫中。朕也想过以三夫人之礼聘之,奈何并无此缘。”
袁钟两家家主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问道:“是……位在皇后之下的三夫人?”
拓拔宪微微一笑,“客自远方而来,自然要以重礼相待,不过朕已有了贵嫔、贵人,余一个夫人而已。”
袁钟两家家主对视了眼,都想到了夫人之位只有一人可居,拓拔宪又只说以三夫人之礼聘之,那剩下的不是被逐出宫门,便是只能屈居低位了。两人各自心中一寒,方才还结成一团,忽然隔开了距离争先恐后道:“臣不反对晋苏入军中之事!”“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拓拔宪不置可否,又问回辛岳道:“大司马觉得如何?”
自知大势已去的辛岳颓了头,哑然道:“老臣……也无异议。只望小女入宫之后,主上善待一二。”
德庆将三人送走之后,回到书室,看见主上放松地仰坐在扶椅上,淡淡地看着壁上的宝剑,形容之中竟有种孤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