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弼复一展颜,接着就注意到他的小珠儿还呆立在营帐正中,于是将罗吟絮轻轻赶下身去,命道:“罗婕妤,还不快把九公主请过来?”又仰饮了一大口,作长叹之声,“公主所敬的酒,才最香、最烈呀。”
“不劳婕妤了。”
圆珠只得上前,端坐席畔,与他隔开一尺,可还是被他一把揽过去,额间几将抵着完颜宗弼的唇。
又一阵酒气拂来。
“郎君喝醉了!”
“是你叫我醉了,不是酒。”这男人更近一分,凑来拨弄正对他的那一只小巧动人的赤金摩羯衔珠耳环,也不知是品赏耳环,还是借此揉捻她这花蕾似的耳垂,“九公主,这金耳坠真衬你!宫中多珍宝,想必你都见惯。但这是摩羯,‘鱼化龙’,西方样式,难得!我甫一见它,就晓得它最配得上你!不过,这耳针颇粗,戴上时吃了些苦吧?”
圆珠但觉细细麻麻地疼,不由抽了口气,眉尖微蹙,悄悄推他道:“郎君不要……”
“很痛么?”完颜宗弼多少尝到了一点乐子,与她调笑,“再痛,也没我心痛呀。九公主,犹忆初逢之时,你簪珥除尽,素面无妆。你是天性出尘、不喜粉黛,是自恃美质、不屑妆点,还是根本就不肯为本郎君打扮?‘女为悦己者容’,我送的那一支赤金南珠簪子呢,怎不见你戴?莫非——”他如生狐疑,更将她戏弄,“莫非九公主见多了富贵荣华,瞧不上我这北蛮子?”
罗吟絮俏生生侍酒:“四太子再喝一杯么?”
完颜宗弼抬手不许她多话,一边慢敲案几,一边诘问圆珠道:“与本郎君做夫妻,竟还折辱你么?”
“不、不折辱……”
“当真?”
“郎君强过那个易良卿!”圆珠如在哽咽,“真强太多了!”
灯火幽幽,泪也幽幽。
秋眸含泪泪将垂,如何不可怜?
“你,倒酒吧。”完颜宗弼正色,只将一只暗八宝纹的大银碗推去圆珠面前,“要满满一碗。”
圆珠忙提了壶梁,将酒满上。酒色胜琥珀,其香也勾人。他将碗中酒饮下一大半,以袖边抹了脸。罗吟絮来挽他一边胳膊,还把那碗内残酒捧来喝尽了,赞道:“果然好酒!”一枚唇印沾在碗沿,恰是完颜宗弼刚刚所饮之处。
“酒好,还是我好?”
“酒不及郎君之烈,郎君不及酒之浓啊。”
完颜宗弼大笑两声。
“我本以为四弟是天下难得的痴情人。”国相也笑说,“今夜一聚,你原不是‘痴情’,是‘多情’!”
“哎,看来看去,还是皇帝的女人擅风情啊!”宗望静观这游戏已久,趁而提道,“四弟啊,帝姬这般不解人意、不通风情,何不将她送来我帐中,也好与瑚云作伴?古有飞燕、合德,今便有我坐拥二美!”
一闻此言,千窍百穴、气血俱滞,圆珠耳边也昏昏、隆隆地作响。她疾一抬首,死盯这完颜宗弼,一道目光欲凝,直将他望穿,又有一大颗泪珠点在颊畔了——是“芙蓉泪”,是“明珠泪”。完颜宗弼却更摆几分得意之态,悠悠而应:“这般病美人,琉璃无她透,水晶无她亮,我抱她就是抱一把骨头,怕一用力,这冰雪做的人儿就碎了、化了!”正放肆着,他强拉圆珠入怀,与她笑而耳语,“还不把你那古琴抱过来,也为我演一曲?”
他血肉虽暖,心却冷。
铮然一声,是圆珠将他腰下刀抽出一半——方及一半,她便被他猛一推开了。完颜宗弼自此怫然大怒,按刀暴起。圆珠急将一只酒卮磕碎在案边,声似迸珠,那半瓣尖锐的、寒光照水一般的琉璃片便来刺她咽喉了……
“想死?”
圆珠被完颜宗弼箍在怀中,那碎片因在她手心攥得太紧、太紧,赤血点点滴滴、淋漓而下。
“松手!”
她便大哭作声了。
“我叫你松手!”完颜宗弼在后将她腕子一拧,那碎片落在绣毯上,他真慌极、怕极,“珠儿,我们找大夫去!”
席间哗然一片。
他把圆珠横抱而起,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