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这赵氏江山能保多久?”
说至此,她太息不止。
“如今,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山河破碎,零落散尽;人命之轻,轻于春絮。珠儿,你是天家之后,是大宋仪福帝姬,自然贞烈无双。可娘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她又重重咳嗽了几下,满面憋作赤红,“自汴京城破,我在刘家寺投水不成,一病不起,苦痛难捱,再也撑不住了……可你要活着,活下去!”
“娘,我们回京去吧。”
“十七岁的大孩子了,还老说这呆话儿……”郑氏在梦中笑,泪也笑落,“你可记得阿娘教你的那支曲儿?浪儿行兮舟儿随,荇叶起兮鱼儿追——十里荷花开,浣衣捣声来,人儿何处归——何处归——”
于此惊破了残梦,又是北风如泣。
那帐顶又高又黑,描着一朵四合花,时时刻刻像要压下来、塌下来。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
家山何处,忍听羌管,吹彻梅花。
完颜宗弼已经睡了,胸间起伏,一条极壮的胳膊从后圈住圆珠,软玉温香满怀抱。都说辽、金男子好文身雕青,而他身上除却汗毛,倒也洁净,只遗着些狞恶的疤,深深浅浅,当是经年的战伤吧。打了多久仗,便有多久不沾女人。与他燕好,每疼得滴汗,角力般斗过了一场。她牙关也咬不住,叫他将便宜都占去了。男女之事,不外这般。宫闱内,多的是风月痴缠。他行径类兽,人却无北狄蛮陋之气,像寒月晒雪,泛滥成灾,野得不讲理的漂亮,还如此问她:“喜欢二哥,还是喜欢我?”圆珠嗯嗯两声。他笑起,索着她的贞/洁……他在床上万寿无疆。又过些时候,他似也发了梦,微喘着,如作呓语,突然将眼一睁,是那怀中人在饮泣。
瘦肩颤,忍吞泪。
他什么也不说,只把脸埋在圆珠的一匹浓浓润润的丝发之中,含情似的抚一抚她的腰,又睡去了……
隔了两日,完颜宗弼将一个灰色小陶瓮带给圆珠。
是骨灰。
她把它捧上心口,才终于又当着他面滚下泪来,不由拜道:“谢四太子。”
有胡婢告诉圆珠,完颜宗弼有过一个没福的妻,嫁来不及一年便病故了。他似无续弦之意,但行军几年,得了些宠姬,都是女真美人。圆珠不免将他看轻,本以为此人也属白山黑水之中养出的难得的英杰,却居然离不开酒色二字。她们连连摆手,又说:“是皇上看宗弼郎君年轻,膝下寂寞,才将美女们赐来的。虽被收用,终不合意。前些日子,郎主新猎了一只小白鹿,这鹿皮可金贵着呢!已着人去制衣了,说要送给您呢。您既跟了郎主,倘再添得子女,才算十全十美。”
“你们以为,我今命同蝼蚁,就必得做那下流人、章台柳,枉供他攀折?”
“公主!”胡婢们忙劝,“变乱之秋,惟先自保,而后谋其他……”
又是月出,宁愿他不来。
可他还是来了,一进来就卸去银盔银甲,把那鍐金大刀也解下,搁在一旁。盔顶添饰一只海东青。帐内一灯悬,圆珠仍自假寐,动也不动。他掀了半边的银红色大衾,往里钻来,面对面道:“小珠儿,你睡了么?”
她倦眼一抬:“四郎君……”
“我初见你,你腕上只孤零零一个玉镯儿。”他从袖内摸出个手帕包,对她献宝,“你说另一枚已拿去贿赂了二哥的人,我记下了。喏,还给你,这红玉镯子还是戴一双才好看!”他拉过她一只嫩手,把那镯儿缓缓套上,左看右看,状若心痴,“瞧瞧,好看吧?”
一双玉跳脱,色胜雪里梅,望之如添暖意。
她被裹在他怀,喃喃讲话:“谢四郎君……”
“和我睡过的女人只会笑,独你一个好哭。”他说着便笑了,一手来点她鼻尖,“我不要你谢,你亲我一口!”
圆珠忙别了脸,语中含嗔:“郎君惯会作弄人!”
“珠儿,我教你几句女真话,我说一句,你跟一句……”
“我不学!必不是什么好话!”
“好吧好吧……”完颜宗弼还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细细写了几笔,“我六岁学汉字、契丹大小字。今有女真字,猜猜是何意思?是‘兀术’,是我的女真名。”他亲一亲这字,又问,“珠儿,你说你见过我,是几时的事?”
圆珠目动婉然,提道:“求郎君——饶我父皇。”
“哦——”他大悟而笑,“是你呀。”
“我以为你是好人。”
“我是!”他点头道,“我是好人!”
“你不救我阿娘……”
“早先有人以求医为由,设计谋诛国相而未遂。我怎能不小心?”
“兀术郎君……”
“又怎么?”
“珠儿没了家,求您还一个家……”
完颜宗弼噙笑:“怎样算还?”
圆珠朝绣了两团云水花纹的软枕边挪着,靠在他胸膛上,一双妩眉凝蹙,浓睫似颤,那唇片也像点过檀红,红去他心里了:“珠儿父兄被囚,姊妹受辱,本不敢再苟活。今以一副至微至贱之罪身,得承郎君青眼,安享夫妻恩泽,蒙此眷顾,多有感涕。可——可是珠儿无貌无才,怕的是人未老、恩先断,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