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到?”
林碎迎着阿花那诧异的目光,反问道:“或许我应该看见什么?”
阿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仿佛在纠结着林碎的回答,却无法与自己达到共识。片刻后她叹息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你我不是佛,我们甚至可能只是虫子。”林碎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难道她们不是在谈论爱吗?但她不会打断她,身为一个合格的听众与客人,她深谙该出声与不该出声的时机的重要性。
“是的,我们只是虫子。在战争面前,凡人皆是蝼蚁,是躲在伞下为了利益而随意操纵他人生死的高位者眼睛看不见的蝼蚁。”阿花情绪激动了起来,额上青筋凸起,眼中赤红的血丝几乎要将眼白彻底覆盖,“可是看不见,便不存在吗?既然这样,那他们也应该变成虫子,尝尝被人碾碎的滋味。”
林碎突然想起那荆棘花坛里臃肿又恶心的“虫子”,“你诅咒了他们?”
阿花一眨眼便整理好了自己几近暴走的情绪,仿佛之前暴怒的人不是她似的,听见林碎怀疑的声音,语气轻柔地反驳道:“那不叫诅咒,亲爱的,世界的法则是因果循环。”
“那些怪物...”林碎在当时便意识到那比扭曲更加深刻残忍的东西——或许,他们是自愿堕落成怪异物的。
阿花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痛的神色,不忍地说道:“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孩子们罢了。”
是了是了,只是一群被牵连的,战争的孩子们。
林碎早该猜到的,那清澈而又悲伤的、不愿伤害她所以哭泣的眼睛,敲面具是为了安慰她,因为看见她的身体完好无损,而为她欢呼…即使变成怪物,也只是一群善良的孩子。
不知为何,她那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即使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也依旧无法停止,仿佛她杀掉的不是那个浑身长满眼睛的怪异物,而是曾经一无所知的她自己。
“所以这就是你杀死你丈夫的理由?”
“他不该死吗?”阿花反问道。
“我没有不杀掉那个男人的理由,我必须让他给他害死的千千万万个无辜的孩子陪葬。”
林碎咬紧唇瓣,待舌尖尝到一丝腥甜之后才堪堪放过自己,“你没想过钱副...钱知璟该怎么办吗?”
其实这问题并不该由她来问,不管怎样,她与钱副队的情谊还不足以支撑她为了他来质问作为受害者与加害者的、他的母亲。
可是作为处决者来说,她不得不将这位母亲视作核心尸神——也就是钱副队的执念。
母亲是孩子的执念,多么合理又平常的解释。
阿花听见林碎吐出的那个名字有些困惑,思索了一阵后才勉强分辨出来,“知槿?你是说多多吧?多多他,原本就是个意外。但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他命不好,遇上了我这样坏的母亲。”
她说这话时,低着头默默用指甲掐着掌心,看着手上几乎萎缩的肌肉被用力掐出一个个小小的月牙,似乎还不满意,一次又一次,像是机械般重复地掐着。
“那你的女儿呢?”林碎不死心继续问道。
“你被多多骗了,他并没有妹妹。”阿花愣了愣神,似乎是陷入了一段令她悲伤的回忆里,随后又摇头叹息道:“不过,我确实有过一个女儿,但她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多多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加上他父亲对他的极端‘调|教’,让多多本就临近崩溃的精神直接在潜意识里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
“我还记得,多多是多么期待妹妹的到来...可惜,我注定是来撕碎他们幸福的鬼。”
她无法忍受那个男人活在世上,她也无法忍受是自己亲手毁掉了一个无辜孩子的人生…她只能,以死谢罪。
“你不会觉得自己对于钱副队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吗?他或许一辈子都会被困在母亲抛弃他的回忆里。”林碎握着茶杯把手,冰凉的触觉透过手套在掌心蔓延开来,这一刻,她仿佛与钱副队发动异能时的痛感互通。
真疼啊…疼得她连话都说错了。
阿花自嘲地笑了笑,干枯的发丝比起杂草更加黯淡,“在我的一生中,我无数次地后悔为何没能将重要之人挽回,可最终,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我的父母、我的爱人、甚至我的孩子…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我想...我至少能够用我最后的一点生命还他自由。”
“他父亲?他对你们做了什么?”林碎抓住她话语中的某个关键点。
“你也看到了,我手上这么多针孔,身体里的血液、脊髓全部都被那个男人抽走拿去用以实验。”阿花扯了扯唇角,明明是笑着却无比苦涩,全身灰白的颜色像是融入了浓重的雾霾,那半点鲜活被死气压抑着,半死不活,“虽然这庭院内的一切都由我掌控,但在现实中,我的身体瘦弱到无法伤害任何一个人。”
“所以,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来让他相信我,以至于,我付出了一切。”
阿花摊开手,将身上的伤痕暴露在林碎面前,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交叠,犹如一幅画上涂改又画上的另一幅画。不止三年的日日夜夜,无数伤口好了又好,到最后再也无法愈合。
其实愈合不了的,不止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