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桥边归来就不肯见人的福泽小少爷从内室出来拎起近藤夫人连人带东西都给扔了出去,他哥哥这才缓过来指着弟弟就骂:“你怎么能和藩主大人要这个强,不过是个女人,又极有眼色自行了断没有玷辱门楣,你竟然还揪着不放,还想怎样?近藤夫人已经上门道歉求饶,难道你要为了个死了的女人为难长辈!”
这话说得连福泽夫人都觉得大儿子是不是脑子残了,但她顺从儿子也早就顺成习惯,只看着他表情不虞,终究没有反驳。她见两个儿子互不相让就只能先去劝小儿子:“横竖阿薰人没了,你也不能就不肯娶妻。锦织也很好啊,虽说是贫人家的女儿,手巧勤快不下阿薰,面相也好生养,没什么可讨厌的。近藤夫人道了歉,也陪了礼,阿薰脸面上已经有光了。现在谁都知道她受了冤屈,乡老们也说会为她主持公道,作为女子,求的不就是这个?”
“倒是你,为了别人的错处就对兄长不敬,不大合适,叫你师父听去要罚你哩!”
银发少年会和兄长争吵,却不会忤逆母亲,只能甩手回了房间关门不理人,福泽夫人这才转身数落大儿子:“你弟弟才失了心上人,你就不能说话过过脑子?”
两个儿子各自回房生气,福泽夫人这才开了门请还在外面站着的近藤夫人离去。她性子柔弱是不假,可也不愿让人拿自己儿子的花边新闻做谈资。
近藤夫人求了许久,福泽夫人到底也没收她送来的礼物,而是让人原样带了回去。见她悻悻离开后又觉得或许可以抽空去锦织家看看,这女孩淳朴厚道颇有勇义之风,不是不能娶回来。
还是那句话,难道阿薰没了小儿子就不娶妻了不成?儿子不喜欢就不必让她跟去东京府,留在家里陪着她做工养家也很好啊。
再退数步,就算不要锦织,也还有其他好女孩。小儿子眼看得名师指点前途不可限量,多少人家都想和她聊一聊哩。就是阿吉这孩子性格古怪倔强,他自己不点头,谁同意都不算数。
——锦织家里因为没看住女儿叫她跑出去传话坏了近藤大人家的事,一连数天阖家都缩在屋里惶惶不可终日。好不容易消息传来,那名叫阿薰的女孩子出事当天就跳了河,直到现在也没寻回来,可见真是死了。锦织母亲呼出一口长气:“好了,阿薰没了,你才能出头。这么大的事必然闹开,乡老士绅们都看着,近藤老爷也不敢对咱们家怎么样,只可惜也不能再去做工赚钱。但和福泽家的婚约决不能松口,再换一家可就遇不上这么好的了。”
她这里满心为女儿盘算,另一头福泽家的小少爷却死活不肯认,哪怕兄长拔刀母亲哭泣也只是沉默不语。不论锦织还是其他人,要他点头,万万不能。福泽夫人见劝不动儿子,无奈之下只得请了族中老者以及邻里都来劝,又拿小女儿的婚嫁出来说他:“你哥哥迟迟寻不到合适的才将你们耽误到现在,你又是这样,难道要把你妹妹拖得老死在家里?阿薰可怜,我的女儿难道就不可怜了吗?”
哭也哭了,吵也吵了,一副软磨硬泡非得儿子低头的架势。
逼得急了福泽少爷干脆后半夜翻墙从家里逃出去找他老师,同样听说这事被气得胸口疼的夏目漱石一听,带了弟子径直离开这片穷乡僻壤。不愿意再被哪位“故旧”拦着劝解,他便先带了弟子往更偏远的本州岛西南部去,打算再折返过来乘船回关东。
“世人蒙昧,皆因未得启蒙之故。这等欺凌孤女之事不摆在眼前便当做未曾发生,愚昧至极,无耻至极。”夏目先生感叹一句摇头不语。这只不过一地一景而已,阿薰还是士族之女尚且落得如此,普通人家的女儿命运只怕更甚于此十倍百倍。
福泽谕吉这一走,近藤家失了苦主,求饶无门,顿时麻了爪不知该如何是好。
府城大阪那边的藩主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得着美人不说还平白多了个依势强抢士人妻子的恶名。一腔火气无处可发,尽数烧在近藤藩士头上,没过几个月就弄得他家树倒猢狲散无可立足之地,自己也没落得好处,一气之下半夜喉咙里咕哝两声,第二天早上下人进房间一看竟然瘫了。近藤夫妻两个顿时更难过,还真应了前言去近藤夫人的娘家寄居,连番遭人白眼不说还被亲戚邻里避之唯恐不及,活得比死了还狼狈。大小姐倒是运气好赶在此前就嫁了出去避祸,然而娘家失势丈夫不事生产,自己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日子苦得很。
锦织家里开始还打着算盘硬把女儿嫁入武士之家讨得些好处,来回拉扯着去到别人家门口闹了几回也没成,折腾的四邻都以为这又是不晓得哪一出。
谁知福泽少爷倔强至此——这人跟着老师一走就是三十年,养家银钱月月不落越来越多,但就是横竖不见人影。兄长娶妻也好,妹妹嫁人也好,就好像家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从不露面。后来也就福泽夫人去世,他才回来一趟给母亲送丧,棺木入土法事做完,其余人事一概不闻不问转头就走。
邻里好奇他跟着先生去了东京府都做些什么,逢人便问。关东关西隔了那么远,打听来打听去也只隐约听说他留在斋藤藩士生前做过知事的港口了,做什么不知道,想要再问却又没人肯细说。乡里闲人唏嘘几句,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