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愕。
“你以为呢。”內斯换好鞋,已经在玄关等我,“给你说了多少次,我们谈恋爱这件事是维纳斯从中主持的。”
丘比特顽皮,而维纳斯喜怒无常。所以她来主持恋爱的遇合,确实会发生奇特的事。
我是这么理解的。
不过看內斯笃定骄傲的眉眼,他心里应该有另一番解读。
德国并不算一个农产品丰富的国家,很多蔬菜水果依赖进口。我工作已经稳定下来,更不提随时可以提供援助的內斯(虽然我不主张他破费),要买一些货架上摆放的色彩鲜艳,大个饱满的水果只是动动手的事儿,但我们这方面意见惊人地一致。
“你看着那些黑色大樱桃,我猜它们从南欧进口过来,早就不新鲜了。”內斯和我正在逛超市,他歪过头在我耳边低语。
我也在观察,一边点头,“金玉在外。我们挑个周末去乡下转转吧,早点出发,这样能买到果农新鲜采摘的果蔬。”
“你想去乡下?我还说这段时间抽空带你去新天鹅堡。”
“你还在惦记我对你和凯撒的臆想?”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
“你不小气吗?”
“……”
內斯一言不发,一只手绕过我脑后,手从前面捂上我的嘴。我被迫朝他怀里靠,挤在他胳膊和腋窝之间。我故意伸出舌头舔他掌心,他吓一跳,被烫到一般撤开手。我趁机开溜,推着购物车去了零食专区。
1886年6月12日,41岁的路德维希二世躺在新天鹅堡的卧室中。卧室墙壁上描绘着瓦格瓦歌剧《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中男女主人公殉情的场景。
不同于22年前登基时的英俊年轻,他雄鹰一般明亮的眼睛也开始浑浊。现在看上去有些臃肿的国王,他一边看墙上的描绘,一边听官员宣布:根据医生鉴定,他已经精神失常,因而被剥夺行为权利。他的叔父被推举为摄政王。
不可置信,路德维希二世召见御医范古登,问有何证据鉴定自己精神失常。但这个家族有过精神不正常的案例,就像他的弟弟。
第二天,他和范古登医生被发现溺死在湖中。没人知道两人如何在散步途中出了意外。
“我不会只找医生的麻烦,我会和所有人一一清算。”內斯说,一边放慢车速。
我眺望过去,新天鹅堡矗立在高崖之上,在秋日颜色绚烂的森林和蓝天映衬下,充满美好和梦幻。
我笑着说:“所以他成了童话国王,一生都被神秘的传说笼罩。换作是你……会有政治上的成就取代这座城堡吧。也许你还会是一个暴君。”
“当暴君好过被人轻易取代。一个国王应该关心他的事业。权力是他的本质和存在的意义。”
“所以,亚历克西斯·內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无论在球场,还是生活,随时随地?”
“是的,随时随地。”
內斯侧过脸看我,唇角现着笑意。
阳光下,这笑容会让人堕入恋爱的深渊。只是我清醒地下坠,清醒得可以替路德维希二世算出一笔令人叹惋的账。
编织童话的主人没能等到童话结局画上句点,反而欠下1400万马克。迟到的竣工,孤独破产的国王。但他的投资是绝对正确的。悬崖上的新天鹅堡每年吸引140万人参观瞻仰,就像今天的我和內斯,每人要花12欧元购买门票。而这座城堡已经开放了一百多年,未来还将有更多游客……
我遥望这座堪称全世界最浪漫的梦幻城堡,“路德维希二世是个爱清净的人,他试图躲进艺术和最爱的城堡里。”
內斯双眼里嘲讽的笑意愈发浓重,“躲没有用。新天鹅堡的开放就是为了用门票偿还他留下的巨额借债。”
“也是,今天的城堡太热闹了。”
“所以因为孤独,因为想清净,专门挑一处悬崖修建方便逃避的城堡,有什么用?”
內斯找到空位,把车停稳当。他对死去的国王一直没有好感,也好像不止在嗤笑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旧人旧事。他熄了火,双手放松地搁在腿上,望向前方,似乎透过这透明的遥远的距离,寻找着某个问题的答案。
我耐心等很久,直到他缓慢摇晃脑袋,转过脸看我。他的眼神很快变得柔软,像一块蜡受了太阳光融软了一样。
他抚摸我的脸,我的颈侧。嘴唇微微张开,凑近后亲吻。我的血管在他来回摩挲的手指下略微欢快地跳动着。
“我只是亚历克西斯·內斯……”
他有些用力地抱我,又时而放松,没有把指痕留在我肌肤上。
这段安静独处的时光,也许唤醒一些他想用各种形式摆脱的记忆和感情。
我轻轻地说,我知道他是亚历克西斯·內斯,不与任何人相似,也不是谁的陪衬,可以被当作附属。
可以是暴君,也可以没有什么成就,但他就是他,就是这样一个独立又独一的人了。
“这可不行,我倒不至于这么没用。”
他笑出声,再次吻过来,低声地亲昵呼唤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