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致宁4岁那年,光脚在沙滩上跑,踩到了玻璃碴子。她一瘸一拐地回家,一只脚趿拉着人字拖,另一只受伤的脚艰难地踮着。外婆给她小心包扎,责怪她为什么不注意些,让她下次不要光脚跑。
外婆脸皱巴巴的,像干涸的河流横亘在枯黄的大地上。简致宁噘着嘴嗯了一声,等下次继续光脚跑,脚再受伤时,她便模仿外婆的动作给自己包扎脚。
一来二去被发现了,免不了外婆生气。外婆抽根木条敲简致宁的手,“倔驴,跟你妈妈一样不听话!”
忍着被打手心的疼痛,简致宁挤着眼问:“可是外婆,我妈妈去哪里了?”
外婆举着棍子迟迟没有落在简致宁手心上,她恍惚了会儿,轻轻敲了一下,“你妈妈,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是多快,简致宁不知道。外婆家里没有钟表,简致宁就以日升日落辨认时间,天一亮,她起床跟外婆一起做饭,帮外婆编竹篓,等到太阳快落山,她跑去沙滩上玩耍。
沙滩上留下简致宁的一串串小脚印,还有简致宁混着风声的笑。她卷着听说是妈妈留下来的红丝巾跑到礁石上跳舞,风大的时候,红丝巾好像能把她带走,风小的时候,像有人在她身边耳语。
太阳西沉,晚风四起,她捧着糖心晚霞,看黄昏沉入世界尽头。她问外婆:“外婆,海的那边是什么?”
外婆没听清,“你还要吃米?”
“我说海的那边有什么?”
“谁知道,反正还有人打渔。”
简致宁摇头,“外婆,海的那边是太阳。”
太阳是什么,是热热亮亮的东西。简致宁只知道这些,因为她没上过学。她五六岁还在沙滩上跑来跑去,晒得脸黑黑的,脚上都是黄色的茧。村里人问外婆:“玲婆婆,怎么不让宁宁上学。”
外婆埋头编竹篓,听见有人问,伸着脖子说:“马上,马上就让她上学。”
简致宁不清楚什么是上学,一起长大的小朋友背着书包早出晚归,她以为别人去哪个好地方捕鱼,带着网和背篓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小朋友说他们每天都要去念书,简致宁缠着外婆说也去学校。
外婆把渔网收起来,宽慰她:“阿婆给你攒够钱,你马上就能上学了。”
但简致宁没有等到外婆送她上学,她等来了小姨。小姨说要带简致宁走,简致宁问要去哪里,小姨说去外国。
外国是哪里?外国有什么?去外国可以上学吗?外婆会不会去外国?时尚的小姨出现在家里,简致宁围着她问来问去。
小姨告诉简致宁,外婆不能走,但简致宁可以上学,可以拥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小姨带简致宁离开那天,外婆背着背篓跟着去火车站。外婆捏着手帕擦眼泪,跟小姨说,一定要好好照顾简致宁,还让简致宁听小姨的话。没过多久,小姨带着简致宁坐火车去了机场,然后来到陌生的国家。
小姨有个男朋友,简致宁不知道喊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男人叼着烟蹲下身子摸摸简致宁的头说:“你要喊我小姨夫,来,喊小姨夫。”
“小姨夫好。”
“哎,宁宁好。”
小姨家里总是会来很多人,他们认识小姨,也认识小姨夫。那些人每天晚上都会聚在小屋子里喝酒抽烟,有很多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来,嬉笑打骂,吵得简致宁睡不着。
简致宁抱着枕头找小姨,她哭丧个脸说太吵了,小姨把她抱回去,试图哄她睡觉。简致宁被小姨抱着心情平静下来,暖烘烘的被窝被小姨的味道装满。她问小姨:“小姨,我想妈妈了,妈妈在哪?”
事实上,简致宁对妈妈并没有什么印象,妈妈在简致宁两岁时就不见了,她固执地想要找妈妈,只是因为别人有妈妈,而她只有外婆。
小姨拍简致宁背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小姨摸摸她的头,“宁宁,你妈妈死了,很早就死了,以后跟着小姨过,小姨抚养你,好不好?”
简致宁大哭起来,可是她也不懂她为什么大哭,她对妈妈根本没有印象,甚至不清楚一个妈妈该在她人生中担当什么角色。她哭得喘不过气,小姨也哭得停不下来。最后还是简致宁安慰小姨,小姨搂住她的腰说:“宁宁,小姨会好好照顾你,你别怕。”
“小姨,我想上学,你答应我要让我上学。”简致宁说。
小姨点点头:“明天就送宁宁上学。”
学校不是很大,有很多外国人,也有中国人。简致宁听不懂那些人说什么,有时候会突然被人绊倒,她找不到是谁绊她的,也不知道上课时背后那些人在笑她什么。
简致宁想着小姨和小姨夫英语肯定好,时常让他们教自己,可他们懂的也不多,只能教点日常对话。一学期下来简致宁成绩糟糕,老师和同学叽里呱啦的对话让她崩溃万分,她哭着说自己不想上学。
小姨说不行,小姨夫也说不行。但这样下来总不是办法,小姨夫喊来自己的外国朋友给简致宁补习。还没补多久,那个外国朋友跟楼下邻居打架,酒瓶子扔到外面砸在别人车上。警察上门处理纠纷,最后抓走了邻居和外国朋友,也抓走了小姨夫。
简致宁听说小姨夫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