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帝诞辰方过几日,海州城内热闹的节庆气息渐渐消散,人们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渡口上脚夫靠着扁担、竹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等着招呼搬运货物的船只来行。往来小商贩推着平头车,不时传出两声悠扬的叫卖,太乙庙前香客们虔诚带了黄表纸进进出出,正一幅盛世繁华景象。
十字街口古榕树树荫底下停了辆马车,车上马夫抱着长长一根鞭子倚在车门上,仿佛是不堪午后烈日,倏倏睡得正香。
“姐姐,咱们这是出来做什么?”车上的窗子稍稍动了一动掀开了一点子,有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好奇地把眼睛凑在缝隙上,巴巴儿地张望着外头。
“带玉儿出来看场好戏。”身后应了这声姐姐的却也是位公子哥儿打扮的少年人,正靠在马车内的秋香色团花蟒缎大迎枕上,忙着往口内丢了几粒冰湃的葡萄。葡萄凉丝丝的,冰得忍不住嘶了一声,却还不停捡了来吃,“好容易出来没有母妃盯着,可叫我吃个痛快。”
“回头吃得肚痛了,又嚷起来的不是姐姐了。”前头小公子松了车窗把手,笑嗔道,“您收敛着些儿,回头藿香又要挨骂了。”
“怕什么,母妃开了天眼不成。”楚旻乐呵呵地笑道。
原来车上正是扮了男装的楚旻和黛玉两人。
正中午,楚旻匆匆叫黛玉换了男装便上车要出府,路上只顾着催,“嗳呀,且快些,不然要错过了场了!”
明明要小半个时辰方能到的地方,愣是两刻钟便到了,楚旻到了也不下车,四下打量一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程山向着楚旻微微颔首行礼,楚旻松了口气,懒散地坐回车内,笑道:“来得正好,幸而没误了。”
黛玉好奇,等了会子见还没动静,不由便掀开车窗四处观望,却不曾见着有什么动静,回头楚旻还在悠闲地捡果子吃,不由大发娇嗔,“姐姐哄我出来做甚么的,快说!这会子不说……”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回去了我跟母妃告状去——姐姐又吃了好些冰的!”
楚旻瞪圆了眼睛,才笑一句,“吃里扒外的小东西。”便听见外头一阵闹嚷,有
人气急败坏地吼叫,“你们干什么、干什么!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谁家聘的我姑娘,是你们惹得起的么!”
黛玉一怔,楚旻却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拉开了车窗,只留着一扇纱窗,兴奋拉过黛玉,“玉儿快瞧,好戏开锣了!”
黛玉忙也跟着看过去。
却见外头十几个穿着号衣的兵将押着一个穿了石青色绸衫的瘦弱汉子,使蛮力往前拽着拖行,那人滚了满身的灰尘土渍,脚上鞋子都空了一只,露出黑乎乎的脚底来,正愤声叫喊,“我看你们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我那女儿可是叫皇商薛家聘了做妾,正经过门儿的!什么拐子,你叫那丫头过来问问,我是她亲爹不是!”
为首的一个兵士冷笑一声,抬腿一脚就踹在了他屁股上,一下便踹了个跟头,“你这样拐子大爷我见的多了!哪个不是说自己家亲生的孩子。我告诉你,这里早盯上你了,这一年少说卖了五六个差不多大的小子姑娘——你是什么生的畜生,一生一窝儿的!”
“放、放屁!”那人明显有些心虚,匆匆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飘忽,“我不跟你说,等到了薛大爷跟前,咱们再看——薛家京里有的是人!那亲亲的姨妈可是国公府的太太!母家舅舅是专管你们这些小兵子的大老爷!”
“你们、你们看着,到时候……”他还要放狠话,却被兵士们阴沉的目光骇得一顿,登时不敢说话了,缩着脖子委顿下来。
马车上黛玉惊道:“这是……那个拐子?”楚旻点了点头,“就是他。今日薛家办酒,这拐子送了人来正要回去,便叫抓个正着。”
说话间,兵将已经到了薛蟠租住的院子跟前,不耐烦地砰砰捶响了大门,“里头的人都出来!官军查案!”
一时不见人出来,砸门声便一时不停,门内登时慌作一团,薛蟠喝得正酣,面红耳赤的匆匆披了大氅出门,横着眼睛出门便骂,“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
砰一脚,为首的兵士二话不说抬腿便踹,薛蟠猝不及防竟骨碌碌直滚下台阶,脸上立时开了颜料铺子似的挂了花儿,他一下子懵了,结结巴巴地叫道:“谁、谁!”
“官军办案,现海州城内严查拐卖人口
诸事,你家买的那个女孩子原是从拐子手中买来——买的身契呢?拿出来瞧瞧,若是不曾写清楚,连你们也一并抓了!”
薛蟠登时大怒,“放屁!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兵将们哪儿耐心听他这个,这都是楚家军内的精锐之士,谁怕这样狐假虎威之徒,当下便一沉脸,“人呢,拐的孩子交出来!”
薛蟠恼了,“不交!我买的姨娘,办了酒席,就是我的,什么拐子不拐子的,与我何干!”
“那你就是阻拦公务,诚心跟官府对着干了。”领头的人狞笑一声,抬手一挥,“兄弟们,进去,搜!”
“是!”兵士们轰然应是,气势汹汹直接闯入大门,来阻拦的家丁们被他们几下便掀翻在地,里头伴着盘盏碎裂之声很快便传来惨嚎阵阵,并有惊声喝问,“啊!啊!你们是哪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