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一旦起了,伤亡是无论如何免不了的。尤其是与准格尔这一战,对方既起了叛乱之心哪里肯轻易服输,更不知从哪里得了些大清都没见过的□□火炮。好在那年春猎后,大清这边的研究也不少,火力上不逊于对方。双方你来我往,交锋不断,伤亡也不断。
营地里搭建了诊治伤员的专区,流水一样的伤员被送进帐篷,其中一部分又断断续续变成尸体抬出,粗略看去,抬出的尸体竟占了抬入的十分之四五,叫人不得不心疼哀叹。
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帐篷的抬出者只有十分之二,就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了。
第一天人们以为是巧合,只是运送伤员的士兵本能地往那个帐篷里送更多人,第二天依然如此,到了第三天,那个帐篷的伤员量几乎超了其他帐篷的一半,而抬出者比例竟然不升反降了——毕竟莲叶和平安的训练成果已经在几日适应里彻底激活,而晴玉根据他们每天的反馈不断调整着最合适的抢救链。
负责统计伤亡的将官大为震惊,忍不住想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又能不能推广。于是层层上报后,这事迅速到了皇帝面前。
“朕一向知道你教了宫人些医术,却不曾想没读过书的宫人也能学到如此地步。杏嫔,是你教导有功啊。”
龙帐之内,皇帝半躺着由晴玉推拿,车马劳顿之感渐渐转化为舒爽,略带慵懒的声音传来,晴玉谦逊道:“臣妾当日也只是闲不住,又希望叫他们出宫后能有个一技之长。没敢教复杂医理,若说看病,莲叶他们未必精深。倒是手上功夫利索,处理军中伤员有些助益。皇上若感兴趣,臣妾近日整理了一套军中急救的手册,可叫其他军医和学徒们看一看,若能帮到将士们一星半点,是臣妾万千之幸了。”
晴玉说着,将前几日魏远献书的事提起来,顺带讲了讲这急救分工上的细节。一整套军中救助体系凝聚了万千世界的智慧结晶,且在本世界的观察实践中打磨,晴玉要做的就是尽力用皇帝能听懂又感兴趣的方式诠释。
而皇帝一向识货。
尤其是对自己有好处的“货”。能减少伤亡又彰显仁德,何乐而不为呢?
最关键在于并不费事。
拿了现成的东西交给将官照办,无非让医官们轮流挤出时间去观摩学习,再选几十个心灵手巧的士兵先行培训。横竖不出伤员区那一亩三分地,成了是赚,不成也不亏。
——等两个月后,死亡率被整体降到十分之二,乃至到战事结束时基本稳定在十分之一以下时,如何让军中传起“圣上亲临带来福泽才有伤亡大减”“皇上心怀天下,仙人降神医辅佐”的说法或许还更值得皇帝费心。
“罢了。”晴玉吐槽:反正就算为了歌功颂德,也得把这套体系稳固完善起来。趁着皇帝高兴,晴玉连忙给辛苦付出的大夫们请功。
只是她没想到,白苏会在领赏时主动提出不要金银,而想要留在军中帮忙教导外科手术以及急救护理的体系。
——女医官,还是军中的女医官。在世人看来多少有些“出格”了。
连晴玉都有一瞬间失态,不是因为出格,而是震惊和担忧:白苏从未告诉过她这个决定。
晴玉一直希望自己妃嫔的身份能庇护身边人,可这是边境,是军队啊!一旦御驾离开,晴玉也只能回京,从此白苏就真的是背井离乡、孤身一人。
然而迎上白苏的目光,晴玉又忽而觉得说不出话来。
坚定,而且清醒。
“若是军中不便留下奴婢,奴婢便愿在边城开一医馆,方便军医们闲暇时去问询。奴婢不求官职,只是在宫中蒙受皇上与娘娘恩德多年,虽为女子亦有尽忠报国之心,愿在边疆为我大清尽一点绵薄之力。”
以退为进,以忠为名,慷慨陈词。
白苏长大了。那个从前入林府时怯懦病弱的女孩,后来在永寿宫风风火火的掌事宫女,到如今耳濡目染,成为晴玉的同行者。
不,是比晴玉更勇敢的前行者。
没有帝王会当众否定忠诚。
先前对女子身份的顾虑果然被这番能成为爱国佳话流传的发言打动,何况白苏已经表明了不用帝王为她破例开设什么,不用大张旗鼓也不用惊世骇俗,只要给她一个被皇权首肯的机会。
于是她获得了这个机会。
皇帝最终虽没允准她常驻军中,却允了她在边境开设医馆的做法,并保留她宫中女官的身份,御笔亲书一个“忠”字赐下。莲叶和平安见状,果断提出愿意留下帮助白苏,一样获准。
于是许多年后,边境的战士都记得城中的那个医馆,医馆主人从青丝待到白发,日常装束时鬓间总有一支杏花簪子。不过更多时候是不带任何饰品,一身药香出现在死亡的边上,将濒死者的生命延续。
因主人是女子,招收的学徒助手也多为女子。许多失去了家人的妇人壮着胆子去讨个生计,边境女子的勇敢与心灵手巧一点点被开发出来,一个“忠”字牌匾足以护持她们一片安宁,让她们能够救下他人也救下自己。
那都是后话了。
二十多年后,晴玉随太上皇周游天下,才能带来一束远方的杏花再见故人。
而在这场战事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