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下来一个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气势庄重威严,正是当朝太傅令光远,只是不知为何,眉眼同令澈毫无相似之处。
太傅之职虽无实权,但位列三公,地位崇高,同她那掌御史台的父亲同为天子近臣,只是彼此之间并无深厚交情。
此刻,他正紧锁着眉头,朝医馆内走去。
行至几人跟前,他目光扫过众人后,先朝林老微微颔首:“林太医,我儿伤势如何?”
林老捋了捋白须,回道:“失血过多,伤口也有些感染。幸好先前有人为他包扎过,现在我已重新为他处理了伤口。只要控制住发热,便能逐渐康复。”
闻言,他朝林老行了个拱手礼,诚挚道:“多谢林太医。”
谢完了林老,他转而看向正坐在一旁,不住打量他的昳丽少女,柔声开口:“想必这位便是杜御史的爱女吧?幸而我儿有你搭救,改日我定让我儿亲自备上厚礼,再令他亲自登门致谢。”
令澈的厚礼?还有什么厚礼能比得上令澈,还不如直接把人送她得了……杜若槿不正经地想着。
然而脸上却是浮起一抹客气疏离的微笑,摇头推托:“您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况且真正救他性命的该是林老才是。”
又寒暄几句之后,林老才领着令太傅进入里间,而杜若槿则拉着饮翠离开了医馆,乘坐马车回府。
马车驶至西南曲街,杜府半掩着的东角门前,朱红色的大门则紧闭着。
杜府,出自江东杜氏。
她的父亲杜易舟经科考登第,始拜秘书省正字,几经宦海沉浮,终拜御使大夫,监察百官,掌邦国刑宪典章之政令。
从三品的官职,但掌着副宰之实职,说是当朝当之无愧的权臣也不为过。
不久之后,他便将居住在江东的老母陈氏,连并她叔父一家接到了京中享福。
本该是再顺遂不过的人生了。
只是,可惜,父亲后来又遇上了她的母亲,还生了她这么个整日不着家的孽障。
可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思及此,杜若槿忽地捂了捂自己的心口,那处跳得她有些疼了。
门房见她回来,脸上带着疑惑,按往日惯例,大姑娘不会才离府几日便回府的。
杜若槿表情淡淡地朝府内走去。
行至院内门廊下,一个穿藕荷色对襟襦裙的小丫鬟迎面走来,朝她揖了一礼。
这是在她房中做事的小丫头,名唤静竹。
“小姐,老爷唤您去一下中堂。”
一般只有见客和家中商议要事时,才会聚在中堂,此次她刚回家便唤她去中堂,也不知是为何事。
杜若槿瞥了眼廊庑外开得正盛的木槿花,语气随意:“何事?”
静竹摇了摇头,道:“阿川没说。”
阿川正是她父亲的贴身侍卫。
杜若槿颔首:“我知晓了。”
来到中堂。
她的祖母陈氏正端坐在高堂之上。
杜易舟年过四旬,依旧丰神俊朗,一把美髯理得整齐得体,此刻正坐于左侧的交椅上,手上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
见她走过来忙放下茶盏,叩出一道脆响,他笑容和煦:“若槿这次可算回来得巧了,我听闻你救了令家的小子,可是真的?”
杜若槿收回注视他的目光,寻了张椅子径直坐下,表情淡漠:“是真的,是以才顺道回家小住。父亲可有别的事要同女儿说?”
杜易舟早习惯了她这般目无尊长的态度,也不生气,只静静地注视着她:“嗯,为父确有事要同你商议。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后正在为两位公主招伴读,我有意让你去……”
听到后面那几个字,杜若槿心中便是一声冷笑。
我偏不去。
“女儿不愿去。”她打断道。
“放肆!”
高堂上的陈氏重重地拍了一下手边那张八仙桌,生气地瞪着:“我杜家怎生出了你这么个目无尊长、不守规矩的孽障来!”
对这老人家的痛骂,她心中是毫无触动。
因为常年不着家,加之祖母偏爱叔父那一家子人,是以对祖母并无多深厚的感情,她此刻只想着等他们说完了赶紧回房去躲清静。
杜易舟瞧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模样,心中亦是微微一叹,纵着她这么多年了,从来不敢说半句重话,她却从无半分心软,那决绝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她那同样心肠冷硬的母亲。
“你若不愿,那便不去吧。”
他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只憋出了这么一句满是纵容和无奈的话来。
“易舟!我之前怎么同你说的?你这个做父亲的就该好好竖立起自己的威严才是,怎能总如此纵着她胡来呢?这么好的机会,别人家的女儿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陈氏蹙着眉,半是忧愁半是生气地看着杜易舟。
杜若槿可不管他们之间说了什么,站起身来:“若是无其他事的话,那女儿便先回房了。”
杜易舟摆摆手:“回去吧!”
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房中,坐至书桌前,杜若槿才真正静下心来琢磨刚才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