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西南医院。
“周先生,快请进。”陈孝侠将周赫煊请进病房。
陈孝侠是张季鸾的第三任妻子,年轻貌美,是五年前嫁给张季鸾的。张季鸾的第一任妻子姓高,早年病逝;第二任妻子姓范,和平分手。前两位妻子都生不出来子嗣,张季鸾才娶了陈孝侠延续香火。
周赫煊点头踏进房门,看到病床上的张季鸾正在昏迷当中,已经瘦得只剩下骨架子。他把礼物放在床头,问道:“嫂子,季鸾兄一直没醒吗?”
陈孝侠说:“昨晚醒了一阵,说了些胡话。”
“医生怎么讲?”周赫煊道。
“没得治了。”陈孝侠黯然神伤。
历史上的张季鸾早在九月份就病逝了,如今拖到十二月已是难得。他夏天的时候便已病重,《大公报》事务都交给副主编王云笙代理,前几天老蒋还亲自来医院探望过。
周赫煊感慨道:“让他早点戒了鸦片,他就是不听。”
陈孝侠说:“他也想戒,可就是戒不掉。”
很少有人知道,常在报纸上写文章呼吁禁烟的张季鸾,其实自己也是个鸦片鬼。
张季鸾曾写过一篇社评《烟禁与足禁》,把裹小脚和吸鸦片放到一起比较。他说禁烟是国民保健之本,吸鸦片比裹小脚、留辫子危害更深,国民政府应该全力禁绝鸦片。
可见张季鸾是深知鸦片之害处,但他生性跳脱、毅力欠缺,戒了半辈子鸦片都毫无效果。
张季鸾属于那种放荡不羁的旧式文人,经常请朋友逛窑子,《大公报》的很多社评他都是在老七(一名雏妓)房里写出来的。日本朋友矢原谦吉也常劝张季鸾戒鸦片,他回答说:“阿芙蓉亦如老七,我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矢原谦吉是个常住北平的医生,张季鸾、张恨水、管翼贤等北方文人,以及许多军政要员,隔三差五就会到矢原谦吉家聚会。这位日本友人已经远走美国了,原因是被日军发现他帮助中国朋友逃离沦陷区。
“砰砰砰!”
敲门声响。
进来探望的是张恨水,他朝周赫煊点头打招呼,又问道:“季鸾兄怎样了?”
周赫煊摇摇头。
“唉。”张恨水一声长叹。
两人在病房坐了半个钟头,张季鸾依旧昏迷,他们只能起身向陈孝侠告辞。
离开医院,周赫煊和张恨水找了家茶馆坐下。
周赫煊回忆道:“我第一次与季鸾兄见面,便是在天津的茶馆里,转眼就过了十多年。”
“谁说不是呢,”张恨水摇头苦笑,“半年前我还跟季鸾兄一起喝酒来着,没想到我去一趟南边,再回来时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两人唏嘘着聊起过往趣事,聊着聊着居然笑起来,实在是张季鸾的轶事让人捧腹。
却说当年北平纨绔子弟多胡作非为者,一家报纸以“养不教,父之过”为题抨击。那次张季鸾、张恨水等人正在矢原谦吉家聚会,张季鸾就说:“读此标题,使我得一联。上联曰:父之过,你们谁能对出下联?”
有个朋友说:“‘子不语’如何?”
张季鸾摇头道:“欠妥,欠工,不如‘妈的逼’恰当。”
众人大笑,皆赞其妙。
别看张季鸾写的文章辛辣讽刺,但他私底下诙谐幽默至极,而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对了,”张恨水放下茶碗,“傅孟真(傅斯年)又要联名倒孔,还邀我一起签名,明诚兄接到邀请了吗?”
周赫煊摇头说:“有收到傅斯年的信,但孔祥熙是打不倒的,我也懒得去费那个闲工夫。”
“是啊,谈何容易,”张恨水感慨道,“这次是陈立夫借题发挥,借于右任之手弹劾孔祥熙,怎么可能成功?”
张恨水虽然是一介文人,但对国党派系斗争却看得很轻。
陈立夫所掌控的cc系已经成为庞然大物,让老蒋深深忌惮,陈立夫越是弹劾孔祥熙,老蒋就越会把孔祥熙给保住绝对不能让cc系把手伸进财政系统。
孔祥熙不属于国党的任何派系,但他几乎和所有国党派系都发生过冲突。这样的“孤臣”,就是常凯申的一杆枪,在政界拥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政之兄回重庆了吗?”张恨水问道。
周赫煊说:“昨天回来的。‘报界大师不如狗’这个丑闻曝光,让咱们的蒋总裁颜面尽失,连忙又派了一架专机去接人。”
“此事真让人哭笑不得,孔家人都是狗脑子吗?”张恨水摇头苦笑。
周赫煊不屑道:“孔令伟是狗脑子我相信,宋霭龄可是个聪明人。我时常去云岫楼跟宋美龄聊天,宋美龄受她那个大姐的影响很严重,能在思想上影响宋美龄的女人会是傻瓜?但她偏偏让十几条宠物狗登机,都不愿挪出几个空位给政之兄,显然是目中无人的,或者说根本没把办报纸的当人看。”
张恨水道:“确实如此。上次我跟美国特使柯里先生有过交流,柯里先生说起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他当时住在孔祥熙家中,某天和孔祥熙讨论中国的通货膨胀。你猜孔祥熙怎么说?孔祥熙说:中国哪有什么通货膨胀?都是无知小民不信任政府,不把政府印的法币当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