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一携他被选任寿阳公府东阁祭酒的诏令来拜见元脩。元脩疑心他是皇帝派来的眼线, 暗自地警惕, 面上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状,昔日君臣依礼拜见后,檀道一被领往前院的厢房里安置。
消息传进女眷们耳中,阿松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下意识要往外走,扶着门迟疑了片刻,却垂头又走了回来。愗华却是不加掩饰地欢欣, 着人去打听檀道一住在哪个院子, 又要关心他的厢房里冷不冷,被褥厚不厚, 帷帐毡毯是不是换了新的。
婢女被她使唤地团团转,笑着说道:“娘子不放心, 去亲自看一眼便知道了。”
愗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和阿松商量道:“请檀阿兄来一叙吧。”她和阿松走得近,连带着也把檀道一称作了阿兄, 提起他来, 一双眼睛都是晶亮的, “和阿松是兄妹, 不恭贺他一声,岂不显得生疏了?”
这话正合阿松的心意,她当然满口答应, “好。”
愗华煞有介事, 称要为檀道一接风洗尘, 命人整治了一桌酒席,就摆在暖阁里。正是隆冬季节,廊下挂的鸟笼、摆的花草也被移进了室内,一时鸟声啼啭,幽兰清芬,烧旺的炉火如红玉一样照得人脸庞上霞光灿灿。
阿松心里满溢着欢喜,面上却平静下来,拿了一张字帖慢慢临着,听任愗华进进出出地忙乱。
“檀阿兄。”随着愗华轻快的笑声,毡帘微微一动,檀道一跟随着她走了进来。
榻上的阿松放下笔,停了一瞬,转过脸来。
檀道一换了襕袍,系着发巾,他才还俗,这幅打扮,其实有些不伦不类,换做曾经的阿松,必定要奚落他几句,可她和他目光一触,表情便凝滞了,片刻,才展露出一个沉默的微笑。
愗华请檀道一落座,亲自替他斟了酒。婢女们都退下了,只剩曾经共同经历过建康沦陷的三个人在座,愗华还没举起酒杯,眼泪便滚落下来,挂在下颌上。
“檀阿兄,这杯恭贺你,也是敬谢你——阿娘的救命之恩,愗华此生都铭记在心。”
提起废后王氏,檀道一脸上笑容淡了,“殿下节哀。”他温声道。
愗华一肚子的苦水,对和樊氏联姻的恐惧,总算有了机会倾吐,不等檀道一劝,自己先一仰脖,将酒饮尽,眼泪汪汪地对着檀道一,“檀阿兄,我不想嫁去樊家。”
皇帝赐婚的旨意已下,还是樊登亲自来寿阳公府纳的采,已经算给足了元脩面子,这门婚事,是势在必行了。檀道一迎上少女忧伤的、欲语还休的眸光,只能说:“殿下还有母丧在身,婚期也不会定那么早。”
愗华满含期待的目光瞬间黯淡了。她是个胆怯的人,没有智容那样的底气,大着胆子试探了这一句,后面便再羞于开口了。檀道一不作声,愗华心里发闷,频频借酒消愁,不久,便眼神迷乱地伏在了案边。
檀道一还滴酒未沾,见愗华醉倒,他放开了耳杯,这才正视阿松。
阿松却只是望着愗华摇头,“真胆小呀。”她嘴角一翘,似乎已经看透了少女的心事。“可是哭起来真好看,我以前也这样吗?”那样微颤的睫毛,湿润的眼角,我见犹怜的娇态——她曾经在他面前也流过无数的眼泪,阿松心想,她不能再哭了,只能对他笑,否则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她毫不避讳地看向檀道一,眼里黑白分明,锐气逼人。
“不一样。”道一平静地说。
阿松尖刻地笑了一声,“当然不一样啦,她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长大,我只是个没有父母的柔然小奴隶罢了。”
“英雄不问出处,”道一对她微笑,“你现在是堂堂的华浓夫人。”
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这话真像一句真诚的赞美。阿松眉头一拧,环视着案上琳琅满目的摆设,“这些都是愗华妹妹替你张罗的。”她故意这么说,明知道自己酸气四溢,又忍不住,很不是滋味地丢下杯箸,“你慢用吧。”
檀道一没有饮酒的兴致,也站起身。
“别急着走呀。”阿松对昏昏沉沉的愗华努了努嘴,“把她搬去榻上。”
他会把她拦腰抱起,温柔地放在榻上吗——阿松心里猜测着,紧紧盯着檀道一。檀道一却只淡淡瞥她一眼,说声:“告辞。”没有多看一眼愗华,他离开了。
阿松默然站了半晌,婢女们走进来,把愗华扶去里间床上,又是收拾杯箸,阿松猛然回过神来,“等一等。”她把檀道一刚才一直捏在手里的耳杯抢过来,轻轻转了几转,嘻一声笑了。
当夜元脩在府里大摆筵席,一为庆贺元日,二为款待檀道一。府里幕佐、侍卫齐聚一堂,觥筹交错。元脩筹划南逃一事颇为顺利,心情愉悦,趁兴喝得酩酊大醉,一手揽了一名美人,犹觉不足,嫌乐伎奏得曲调粗俗不堪听,命人去叫阿松。
阿松现在对元脩是能避则避,只推说睡了,来人不依,软硬兼施将她请到堂上。
元脩擎着酒杯,也不命人为阿松看座,只吩咐道:“唱一支曲子与我听。”
堂上众人都停了杯箸,连同妖娆的乐伎,各色灼灼目光望了过来——阿松未施粉黛,只穿着家常袄裙,被这些探究的目光看得微恼,娥眉一拧,瞪了回去。唯有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