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慈航缓缓睁开双眼, 眼底清晰地映出了舒年的面容。
四目相对,视线纠缠。
他的年年也在望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水光盈盈,似欲流泪, 充满了对他的依恋、内疚与疼惜。
年年叫他“小航”。
郁慈航呼吸一滞。这个称呼他有多久没听过了?祖母和家眷皆唤他“七哥儿”, 仆役唤他“七少爷”,求他办事的权贵尊称他为“先生”“大师”……
只有年年。
只有年年会叫他“小航”。
自年年魂魄受损后, 他再不曾听过他这般唤他, 直到今日, 近百年的岁月光阴流逝, 他终于又听到了这声熟悉的“小航”。
他竟然还愿意叫出这个名字。
是……愿意原谅他的意思吗?
郁慈航问不出口, 尽管他早已死去多年,但这一刻竟感到了五脏六腑如被压迫的窒息与疼痛。
他仍记得那晚舒年看向他的目光,比冰还冷, 比刀锋更锐利, 落在他的身上, 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被凌迟的那一夜,身上的血肉被一刀刀剜去,痛到极致。
将舒年送出游戏世界后,他在黑暗的虚空中伫立良久, 浑身的血肉融化,鲜血在脚下汇集蔓延, 可他痛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被他的挚爱彻底地厌恶抛弃了。
他只能告诉自己,没关系,习惯了, 过去的三年中, 他以厉鬼的身份接近舒年, 早就无数次地见过他警惕嫌恶的表情。
每一夜他都在疼, 却也是喜悦的,至少舒年终于苏醒了,充满了生气,他承负了他的罪业,从此以后,舒年不再是厉鬼,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这便够了,舒年过得好比任何事都重要。
何况他还贪心地骗来了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舒年的眷恋与爱慕,他曾短暂地得到过,即使转瞬即逝也不该难过,昙花虽一现,可对他而言,灿烂的刹那却胜过无数永恒。
至于现在,舒年要他活他就活,要他死他就死,要他消失不见,他便消失不见。
舒年对他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他都甘之如饴。
从那晚到如今,他以为自己学会麻木了,可此时此刻,被舒年纯净的目光望着,他竟然又一次心痛了,他很想再闭上眼睛,可舒年叫他睁眼看他,他只能去看。
他愿意原谅他吗?
郁慈航竟感到了久违的恐惧,他害怕听到的答案与自己的期待完全相反,所以最终他只是轻声问。
“你愿意见我吗?”
他的眸光似支离破碎的月色,美得令人心悸,舒年撑不住情绪,掉下眼泪,哽咽地说:“我愿意啊。师兄,我好想你。”
他用力抱住郁慈航:“对不起,师兄,是我错了……我不该伤害你。”
“我喜欢你,师兄、小航,我好喜欢你,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了,我想见你,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师兄,你……你愿意原谅我吗?”
郁慈航没有问出的话,舒年却问了出来。
他同样害怕郁慈航不会原谅他,但那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好,如果这一回被拒绝了,那么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他会用努力换来郁慈航回头。
郁慈航怔住了。
他从未设想过舒年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可他又清楚地知晓这并非梦境。
他不会梦见舒年向他道歉。他的年年会被他千娇万宠,被他宠坏,绝不向任何人低头,更何况都是他的不对,怎么会轮到年年道歉?
可是年年的的确确说了“对不起”,是因为他心疼他、在意他、喜欢他。
如被烈火灼烧的肺腑仿佛在一瞬间得到了绵绵春雨的浸润,郁慈航低下头,慢慢回抱住舒年,双臂收紧,哑声道:“我不怪你,年年,不是你的错。”
“是我不好,我害了你,骗了你。”
冰冷的水滴落在舒年的脖颈上,像是雨水,但他知道这是郁慈航的眼泪。
他的小航明明比他高、比他成熟了,可恍惚之间,他依稀看到了当年的小男孩,蜷缩着环抱膝盖,身影伶仃,坐在偌大的乱葬岗中,安静得如若死去。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提着一盏红灯笼,来到了男孩面前。
果然还是他的小航。
舒年的心越发柔软,将郁慈航抱得更紧,温柔地说:“我也没有怪你。”
“谢谢你,小航。”
那个夜晚,是他救了小航。
后来小航也拯救了他。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氛围越来越甜蜜,其他人看不下去了,夏星奇故意出声打断:“你们为什么站在水潭边?”
“我们发现水潭下有不少水鬼。”
江云川道:“鬼门关附近一带,为了防止生人靠近,常有阴差出巡,阴冥震慑,不该生出水鬼,所以我们推测水下或许有地府的裂隙,它们是从地府出逃的鬼。”
“我们需要找到这样的缝隙记录下来,准备更多后路。”
进地府?
舒年的脸上仍有泪珠,惊讶地抬起头来:“你们要进地府?”
难道是为了轮回转世?不……如果是转世,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哪里还需要记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