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中一蜉蝣,分外渺小。
她穿着竹纹青衣,手捧圣旨高过头顶,于风中缓缓跪下,叩首。风动其衣而不动其人,她神情淡然,似乎并未将这看不见顶的玉阶放入眼中。
一跪,一叩,一起身。
随春生一阶一阶地叩拜,脑海中走马观花,想着她这一生。
十六岁失去母兄前去参军,二十岁告病回京,二十三岁高中状元。回顾这些年,她最想回到的竟是遇见少年时期的谢兰霁那段时间。
她从不说女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告诉她,世间万般事,只要她愿意,都可以去做。她在她最为迷茫时做了那盏指路灯,瞒着母亲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圣贤道理,教她乐器,教她所有一切从前不曾接触过的知识。
少年慕艾,更何况,这样的人谁能忍得住不心动。
可到底,再次相遇时,她不再是当年年少无知的少女,她有着自己的目的,她接近谢兰霁也并非纯粹因为爱慕。
所以她不想谢兰霁认出自己。
年少美好纯粹的感情,不该被如今斑驳的目的破坏。
可当她真的未曾认出自己时,随春生却觉得一颗心被人揉了又揉,发酸发紧。
随春生一级一级跪拜着,不知不觉间,膝盖竟传来一阵痛意,她抬头看着依旧看不见顶的青玉阶,面无表情再度跪下。
她在心中为谢兰霁开脱,她是因为不知自己身份,所以才那般疏远,才会这般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推给旁人。
她不知道,她不怪她。
随春生起身,余光瞥见膝盖处的青袍隐隐有血痕渗出,而此时,她才刚到玉阶的一半。
太阳东升到高空,随春生鬓角渗出汗珠,却仍旧神情平静地跪下叩首复起身,坚定地朝着玉阶台上跪行而去。
她不要与旁人成亲,她只要谢兰霁。
随春生摇摇晃晃起身,白皙的额头逐渐青红,腿下更是早已被血液浸湿,她看着还余一小半的玉阶,神情动了动,有几分恍惚。
而此时,早已失去气力的双腿终究一软,青色人影朝着阶下滚去。
青石台高处,海公公看着那道滚落的人影,心也跟着揪起来,他不住地去看皇帝的表情,叹声道:“随大人这又是何必呢。”
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可目光却落在玉阶上,那被青色人影跪过后留下的长长的血痕,不知从何处开始,颜色愈来愈深,一眼望去,像是这长玉阶上鼓动的血管。
海公公看得心软,不住摇头叹息,欲说些什么时,却瞧见那青色人影竟再度起身,朝着陛下所在的地方跪爬而来。
只是这次,她好似起不了身,只能爬着往上,每过一级阶梯便叩拜而下。她的脸上由于方才的滚落多了几道血痕,额头的血珠穿过眉宇流下。
可她紧紧咬着那道明黄圣旨,伤痕累累的双手按着阶梯不断往上爬去。
海公公看着那双不断往上爬的手,那跌倒又爬起的姿态,那坚定又不屈的模样,一时有种灵魂被冲撞的动容。
他看她一级级跪爬而来,逐渐而近,她用双手拖着残败的身躯爬到皇帝面前,从口中取下圣旨,捧在手心高举过头顶,俯首而下,声音嘶哑:“罪臣随遇安,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四处无人,青玉台前只有皇帝与海公公,随春生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悠悠回荡在半空。
谢志远看着那滩被她拖行而来的血水,道:“给朕一个理由。”
随春生喘着气,垂下眼睫,任由血珠经由长睫落在地面,道:“罪臣心中已有心上人,此生此世,非她不娶,罪臣自知配不上四公主,还请陛下降罪,收回旨意。”
此生此世,非她不娶。
“好,好。”皇帝连道两声好:“你既有如此真情,朕可以收回旨意,甚至为你们赐婚,但你要告诉朕,你的心上人是谁?”
这一句几乎是带了些逼问的意味,高大的人影将她笼罩在内,压迫感扑面而来。
“罪臣不奢望陛下赐婚,因她如今已与旁人有婚约。”随春生说着,又用更轻的声音道:“臣愿为她终身不娶。”
皇帝终于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背在身后的指节动了动:“与旁人有婚约?那不如朕将你收为义子,这样,谁还能与你抢婚约?”
“陛下。”随春生捏紧手中圣旨,抬眸对上皇帝的眼睛。
四目相对,无言的默契在两人间流转,皇帝挥手屏退海公公,这才垂眸看她,冷笑道:“说吧,随卿心悦之人到底是谁?”
宫殿巍峨耸立,落下的阴影将两人笼罩在内。
随春生哑声道:“臣心悦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