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正失明,仍能感觉到周围陡然黑暗不少。
水流自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躯体。
摇摇欲坠的发髻在水中彻底支撑不住,金钗首饰不知漂向何处,只一捧黑纱般的长发在水中孤寂的飘散摇曳。
“哪有您这样的,”清禾实在没忍住,有些委屈地开口,“说耽误时间的是您,结果一时兴起,想要浸泡在水中的也是您。”
本来她就很紧张了,好不容易克服些做正事,却还要如此向她捣乱。
“我在认真做事,您不鼓励我就算了,还故意捣乱。”
神灵声音在咫尺之处响起。
“若我说,你其实方才任务已完成,而现在需要做的,便是睁眼——又该如何?”
祓神从不说谎,而如此云淡风轻,那必然笃定他的说法能够压平她所有不服。
“行。”
清禾按照他所说的睁眼,她倒想看看,祓神到底有多大的底气说服她。
而睁开眼——
绰约朦胧的蔚蓝水下。
她身上的红纱被水流推动,摇曳出迷魅烛影。
骸骨神灵空洞麻木的眼瞳与她对视。
“看见了么?”
“这,便是我的真我。”
苍白的指骨按住她胸口,抵住心脏所处之位。
神灵仿佛准备以此感知她的心跳。
“现在,你会害怕么?”
清禾微微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灵在她眼前现形。
昳丽无双的皮肉如烟雾般散去,露出其下包裹的骸骨,如此清隽伶仃。
伶仃。
她在心中、在舌尖品味这两个字。
舌尖轻抵唇齿,发出清脆又瘦削的两个音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起这个词语的,总之,在对上眼前的神灵时,它便没来由的出现在那里了。
水声浮动,她的心亦随之浮动。
坏了。
……
祓神确实给了她一个,无法生气的理由。
“害怕么?”见她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祓神问道。
清禾摇了摇头。
“很漂亮,不,很美。”清禾笃定地说道。
“那你与凡人不同,想来是不太正常了。”祓神道。
清禾缓缓呼出口气。
又冒出了一串气泡。
这叫她觉得自己像个小鱼儿。
不过总算回过神了。
“为何要这么说?”清禾由衷不解,“世上本就无人可与您的风采相比。”
“我为寻常样貌时,你甚至不敢直视于我,但我恢复原形,你却直率自然起来。”祓神平静道,“骸骨迥异人类男性,自然不会令你窘迫。”
祓神将她心态看得很清楚。
骸骨神灵张张合合,声音虽是未变,但丧失近似凡人的表皮遮掩后,那股冷漠非人的意味便再难遮掩。
冰冷,超脱。
迥异于人类的另一种至尊存在。
清禾目光不自觉追随着眼前的祓神。
“这不就和当时情况又如出一辙了么?”清禾道,“我当时说的话,您感情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现在,你的想法仍然是捏捏我,蹭蹭我么?”
骸骨以冰冷声线说出这两个动词,委实有种惊悚的对比感。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的回答,从未改变。”
清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双手捧住了神灵嶙峋的手骨。
她的手很小,即使祓神褪去血肉,只剩骨架,但也比她大一圈。
少女白皙丰润的手指,虚虚护在洁白骸骨之外,诡异却迤逦。
“我可以触碰您么?”清禾道。
神灵倨傲地应允:“本就应由你为我完成净邪典仪。”
清禾忍不住露出微笑。
祓神的坏脾气真是从未变过。
“净邪过程,可以由各种各样方式完成,只要在其中注入自己的真念,用于净化恶孽即可。”清禾重复祓神当时告诉她的要点,“我说的对么?”
“嗯。”
那苍白眼眶注视着她:“你要如何为我净化恶孽?”
“这样。”
清禾双脚摆动,如同轻灵游鱼般来到骸骨神灵面前。
她先停在他面前,问道:“我做什么都可以么?”
“此事事关你生死。”祓神冷酷地说道,“你需格外小心应对。”
小姑娘唇边的笑容有些耷拉下来。
……
祓神已经许久未曾如此严酷的,以生死与她要求了。
隔了许久听见,倒叫她有些不适应。
就在她准备鼓励自己调整心态时,却听神灵再度淡漠开口。
“但我暂且不希望你死于此处。”
“所以,若是不想送死,便就此停下。”
“放弃净邪,闭上眼睛,一切尚有转圜余地。”
看来她方才的回答仍然叫神灵存有疑虑——或者不管她如何回答,祓神都不会满意的。
化作骸骨的神灵,全身均是空荡缺口。
到底要用多有力的绝妙言语,才能将那空无一物的躯壳内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