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唐夫人横了丈夫一眼,引着他的视线一扫左右旁的住客,意思是在这种地方要谨言慎行。接着便摸出帕子塞给唐榆,口中叹道:“先帝仁善,榆儿近来又常读先帝的文章,难过也是难免的。”
她明面上虽这么说着,目光却也在不住地打量唐榆。唐榆只得用衣袖抹泪以作遮掩,自己心里也清楚,他现下这副样子看起来的确很古怪。
于是趁着用膳,唐榆好歹把自己哄好了。
爹娘妹妹都在,这是好事,哭什么哭。
可是,阿菀呢?
他隐约猜到她的日子或许也不一样了,却不好贸然探问,只得先忍了,待慢慢摸清状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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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启程赶路时,唐榆趁着在马车上补觉的工夫,闭着眼睛理清了些思路。
首先,眼前的一切虽然还是大魏,却显然不是他曾生活的那个“大魏”了,因为一则故去的父母妹妹不能复生,二则,他被割了的那个东西也没道理“春风吹又生”。
可同时,他在宫里的那些年也不当是一场梦。那一切都太过真实,万般细节都历历在目,做梦不会是那样的。
那么,现下的他应该还算是“投胎了”?只是与他设想的投胎不大一样。
他又推测了一番当下的年纪与年份。若唐怡活下来了,那唐怡十二三的时候他该是十八.九。他十八.九的时候……在上辈子也正是先帝驾崩、新君继位之时。
那也就是说,现下驾崩的这位“先帝”,并非齐轩,而是齐轩的父亲?
理出这些眉目,唐榆心底安稳了些。
唐家的马车在翌日傍晚入了京,唐宏外放为官三年,妻子儿女都随着出去了,唐府便也空了三年。
是以唐宏虽托京中友人帮忙先一步拾掇了一番,一家人回府后也仍是忙碌了一阵。
唐府的门楣并没有多高,府里连小厮带婢女再算上厨子,拢共也就二十余个下人。所以这般大张旗鼓地忙碌的时候,做主人的也难免有许多事要亲自动动手,等到收拾妥当的时候,人人都已累得眼皮打架。
于是一家四口瘫在正厅的椅子上喝了半晌的茶,唐夫人哈欠连天,叮嘱唐榆和唐怡道:“一会儿都早些睡,莫要再耽搁了。明日得去秦府问个安,迟了不好。”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令唐榆手中的茶盏陡然一颤,他抬眸,克制着情绪问:“去秦府问安?”
“是啊。”唐夫人点头,“秦丞相到底是你爹爹的老师,纵使三载未见,礼数也不能缺了。”
……秦家,也还在?!
唐榆深深吸气,听到自己连呼吸都在颤。一股惊喜呼之欲出,难以抑制,他唯恐再让家人觉得奇怪,只得先起了身,向父母一揖,作势打着哈欠道:“那儿子先回去睡了。”
“去吧。”唐宏摆摆手,任由他去,唐怡见状也起了身,乖巧地福了福:“女儿也告退。”
唐榆状似平静地回到房中,在小厮的服侍下简单盥洗了一番。上了床,却几乎一整夜都无法入睡。
这不是昔年在宫中值夜时那种心神紧绷以致睡不着,他只是翻来覆去地在想:秦家还在,那秦菀呢?
她是不是还是秦家孙小姐,如今该是十四五岁?
想来应该是的。
只是……她是不是不认识他了?
他心里有那么一点侥幸的期盼,期盼她和他一样,是“投胎”过来的,仍旧记得那些过往。
但转念想想,他又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被灭门的滋味太苦了,他宁可她从未经历过那些,就当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在丞相府无忧无虑地长大。他隐约还记得那时在丞相府里读书的情形,记得秦家长辈们都很宠她,若她能一直那样众星捧月般的活着,他便是这辈子与她只能有点头之交也心满意足。
他告诉自己,他只要她过得好就够了。
他从来不想让她为难。上辈子他们都那么艰难,他便是这样想的;现下的日子变得好过了,他们都重新有了家人,他更不该去搅扰她的生活。
更何况,他还有机会见到她呢,两家甚至还有些交情,若说得不要脸一点,这回他们大概也能算是青梅竹马了。
上一世他咽气的时候,最后的一个念头无非就是在期待下辈子还能看一看她。
这辈子变成这样,算是他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