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4)

这一晚,王瑜送别宾客后,忽觉身体疲累,招来四六与自己共饮。

四六话少,表面看着木讷,实则忠心内秀,多年以来若说自己有什么不为外人所道的心迹,偶尔借着酒意,也只能向四六诉诉衷肠。

时至今日,王瑜也不得不说句实话,若没有四六从旁辅佐,安庆窑绝不可能如此快速地壮大。他对一间大窑厂的内外分工,人员管理,做账要点和各项瓷税了若指掌,实在不像一个简单的账房先生。

王瑜怀疑过他的身份,至今依然怀疑,但是,这份怀疑被他的才干所取代,让王瑜不得不为此一博。

十多年过去了,他赌赢了。

他问四六:“如今你对这口窑,还有什么期待吗?”

四六说:“它未能成为天下

王瑜笑了:“你老当益壮,等得到那一天。”

四六摇头,轻声叹息。

他等不到了。

这一天,或许谁都等不到。

景德镇虽是弹丸之地,放到辽阔的中原地带,只不足巴掌大小,然要成就景德镇的天下

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民窑话事人为此努力着,为他们的雄心壮志,为祖宗先辈们的荣耀传承,为陶瓷绝技永垂不朽而付出了不知多少鲜血和热泪。

可惜,即便乃为江右巨镇,以陶瓷经济为唯一命脉支撑,它盘根错节的蛛网下,仍旧不会缺少政治的斗争,权欲的黑暗,以及人性的肮脏。

他们要为之斗争的,永远不止于陶瓷。

万古长夜啊,万古长夜……不管是他还是王瑜,亦或徐忠,不管是文定窑,安庆窑还是湖田窑,想要实现这一目标,都太难了。

四六回到账房后的罩房时,已是丑时三刻,近寅时了。

圆月将落不落,补着黑天的残缺。

在他漫长的后半生里,每一个黑夜都似那万古长夜,等不到黎明。入屋后,门扉打开,月色涌入,拉长脚下的影子。

影子重叠在一起,不止一人。

四六抬头看去,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人。他脚步没有停顿,继续向内走,摸到火折子点亮蜡烛。

蜡烛已近残昏,火苗如豆,发出最后的哔剥几声轻响,像极了人死前那一两下蹦跶,急促且闷沉,呐喊着,咆哮着什么。

短短几息,屋内再次回到黑暗。

四六干脆不再点烛。

这屋子他住了十多年,黑灯瞎火也不妨碍他走到架子旁洗脸净手,尔后摸着八仙桌,静静喝完出门前没喝完的半盏清茶。

及至三更天的梆子声由近及远,跃过连排窑房后的高墙,走向江岸时,他才开口:“时候不早了,徐少东家深夜造访必有要事,不妨直言吧。今晚饮宴应酬太久,老朽身子骨吃不消了,想早点歇下,明日还要上工。”

徐稚柳没有回应,四六也不着急,抚着弯曲的后背,走到里间书案旁,一一摸索案几上的账簿文书并笔架等物,确认他们都在原位没有被人碰过,心下稍定,“徐少东家果真是个敞亮人,既如此,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我必知无不言。”

“文大东家说话当真?”

四六一怔,似笑非笑。

“当真。”

这话算承认了他的身份。

彼此都是聪明人,说话不费劲,徐稚柳也不绕弯子:“我想知道,文定窑消失的那数十万两究竟去了何处?”

文石摇头:“非我刻意隐瞒,只这一点,我不能说。”

多年以前他就没说,如今更不会说。

徐稚柳早知如此,也不打算用那些人胁迫他的手段,再胁迫他一次,只是不免好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十多年前文定窑乃至你家宅承受的一切,如今也打算让安庆窑和王家再承受一次吗?若然如此,你何必传信于我?”

“你能出现在此,必然已有警觉,难道你会放任不管,让湖田窑置身险境?”

“如何不能?难道文大东家以为我还是曾经的我吗?”

徐稚柳自嘲一笑,“我既然能出现在此,你不妨想想,我用了什么招数?又哪里算得上什么敞亮人……只不过趋利避害,做了一项正确的选择而已。”

徐稚柳道,“以我如今和安十九的关系,想他不会吃独食,即便分我一星半点,也够我下半辈子活了。我是个书生,庙堂之上才是我的安身之所,至于这里,不过我是穷困时勉强遮雨的一片破瓦,揭了就揭了,有何要紧?倒是文大东家应该想想,一旦事发将如何自保。你死里逃生能有一次已是万幸,未必还有

“你——”

临到此刻,文石不禁慌了。

他以为徐稚柳会救湖田窑,顺带手拉拔一下其他民窑,但凡王瑜有一点迟疑,有他从旁斡旋,未必没有摆脱万寿瓷的可能,是以他冒险传信,不惜身份暴露也要救安庆窑,为的就是不让悲剧重演,不让对自己有救命收留之恩的王瑜重蹈他的覆辙,如此也算不负良心。

可他没有想到,他以为的徐稚柳是曾经的徐稚柳,是雨夜、是那出杀鸡儆猴的戏码传遍景德镇之前的徐稚柳。

如今的徐稚柳,在经过黄家洲械斗一事并倒窑事故后,就似那急促熄灭的火苗,已隐身黑夜,成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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