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城从白云间坠落,摔得支离,摔得泥泞不堪。
这不能怪叶孤城。人死灯灭乃是人世间最难以抗拒的事实,即便他没有与西门吹雪比剑,即便他没有身死,数十年后,寿终正寝,白云城依旧要面对失去叶孤城这样的事实。
白云城的百姓们,无法指责叶孤城,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他们也无法指责西门吹雪,这场生死之争,放水就是放弃生命。他们更无法指责让出了紫禁之巅的宋仁宗,毕竟在那之后,宋仁宗派来的李光寒,确实将白云城又重新慢慢托起来了,那些曾经胆敢在明面上显露狰狞贪婪的毒蛇们,都畏缩地藏回了角落。
可世事难料,在李光寒终于要将白云城重新送入云端之前,这第二根撑天的柱子,被仙人拘了魂,也倒下了。
白云城已经没有了能够撑起它的人,只有还在泥泞中滚爬的百姓们,终于拿起了手中的铁锹棍棒,带着满腔无处宣泄的愤恨,面对那些再次出动的毒蛇,一步不退。
墨麒在看到百姓的那一刻慢慢站起身,浮沉银雪不知何时落入手中。
雪白剔透的尘尾自然垂落,在内力的加持下,即便迎着凛冽的冬风,也没有一根银丝飘动。
“道长?”胡铁花仰头看墨麒,“你要插手?”
墨麒手中的浮沉银雪,在金色的阳光下折射出似在流动的鎏金光泽:“江湖械斗可以不管,但百姓不能死。”
“一个都不能。”
墨麒的眼神深晦,手腕微微一转,右手便紧紧握住了尘柄,涌入的内力拨乱了千根银丝。
“呜——”
在他将要动手前,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伴随着马蹄声,脚步声,盔甲移动间的金属碰撞声,一队装束整齐、飒飒英姿的军队从街尾一路长驱直入,利刃一般切入了还高举着锄头木棍的白云城百姓的包围圈中:“白云城内,禁止任何人械斗!”
本还群情激奋的百姓们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了一条道,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渐渐停了下来。
唐远道站在高高的房顶上,被胡铁花抱在怀里,一览无余地扫过百姓们一张张朴实的面孔,他们脸上的愤恨都消去了许多。
这支军队就好像一根定海神针,竟然将他们汹涌的满腔恶血都镇了下去,让冷静和清醒重新回归了他们的头脑。
“看!”楚留香眼睛一亮,指向军队打头的骑兵所持的军旗。
“寒光”二字,龙飞凤舞地铺在鲜红军旗之上。笔划勾转之处,有干枯的墨点遒劲地洒在旗面上。
墨麒看着那面猎猎作响的军旗,透过旗面上在迎风招展间涌动着的字,仿佛能看见一个黑发将军痛饮三百玉琼酒,提笔挥墨尽酣畅的画面。
洪叫花和龙三回看到这军旗、这军队,身体皆是一僵。他们的眼睛立即敏锐地扫遍了寒光军的每一个将士面孔,没瞧见那张熟悉又令人生畏的面孔,这才放下心来。
世人都说李光寒已经被仙人拘魂了,闭门谢客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半个多月了。他们在这白云城里都闹成这样了,李光寒也没有出面的意思,想必当真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吧。
“寒光军?”洪叫花扯起嘴角,当先冷笑了一下,“怎么,你们家将军没跟你们一块过来?嗯?”
龙三回轻慢地拿手中的大刀挽了个刀花,刀尖极为无礼地指向寒光军,冲着他们虚点几下,嘲讽道:“怎么,你们家李光寒李将军,终于舍得从仙界回到人间了吗?”
这种时候,龙三回和洪叫花就自动自发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龙三回将手中大刀一横,恶相尽显:“要想解如今之局,便把你们家李将军叫出来!没有了李光寒的寒光军,算什么东西?和这没了叶孤城的白云城,有什么区别?”
在他们恶向胆边生,准备趁这李光寒重病之机,出手重创寒光军时。
“你们想见我?”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军队之后传来。
一人骑着一匹褐色高马,排开军阵,缓缓走到军队前列。
寒光军整齐划一地下马抱拳:“李将军!”
震耳欲聋的齐声呼喝,几乎响彻白云城。
唐远道睁大眼睛:“那就是李光寒将军?”
那骑着高马的人长得并不魁梧,也不可怕,瘦削的身影看着倒和公孙策有那么几分相似,一身淡色长衫,衬得李寒光不像是个将军,反倒更像是个文人墨客。
可这身儒雅的感觉,在李光寒取下背后长枪,直指龙三回的那一刻,就被锐利的杀气冲得一丝不剩。
“李……光寒!”被李光寒的枪刃锁定的龙三回,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背后也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你……你不是闭门谢客了吗?!”
“是没错。”李光寒持着枪的手丝毫未见颤抖:“但怎奈何有恶客上门,我这个主人家就是再闭门,也得亲自去‘谢客’啊。”
洪叫花已有退意了。他原本是南海辖下丐帮的一名分舵弟子,乃是行恶事被李光寒驱逐出境的。也是因此,他才在此番听闻李光寒重伤之讯后,立即带着新拉扯起来的队伍赶来白云城,想要趁机给这个曾经驱逐过他的人添点“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