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 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上午十点,阳光很好,奶奶和姑姑坐在院子里, 边晒太阳边择韭菜;外婆正手把手地教林芬晒豆腐;两个孩子带着三妹去了小木屋, 说要办家家酒;佳慧则和冯小河在楼房南侧的泥地上挖坑,准备把园子里那棵粉龙月季移栽过来。因为肥给得足, 粉龙已经抽出了长长的枝条,现在移栽,可以把枝条牵引到二楼阳台上,等到四五月份, 粉红的花朵就会装点整个阳台南侧。
外婆让林芬把豆腐切成麻将大小的块,还絮絮道:“刀切莫沾荤腥,切之前最好用开水烫一烫。晒豆腐的竹匾也要像这样,提前洗好了晾干, 这样晒出来的豆腐才会长白毛。要是东西不干净, 晒出来的豆腐就发灰, 那就吃不得,白白糟蹋了东西……像这个太阳天,有个四天、四五天, 白霉就长出来了。到时候你拿辣椒面和盐一拌, 再给点香油……没有香油用色拉油也是一样好吃……”
林芬边听边点头, 一边依言切豆腐, 一边不屑道:“婆婆,这豆腐在哪儿买的?这又老又渣的,做出来不会影响口感吧……不是我夸口,咱家的豆腐做得比这家强多了,又紧实又嫩滑, 啥时候叫您尝尝就知道了。哪像这个,稍用点力就碎了……着实叫人瞧不上眼……”
奶奶在旁笑道:“年还没过完,镇上只有这一家卖豆腐的开了门。能买到就不简单了,你就将就着做吧。”
林芬道:“要不是豆腐这东西受不得挤,又不能搁,我高低要带几块回来让你们尝尝。”
正唠叨着,就见路上开过来一辆乌黑锃亮的小汽车,停靠在漫水桥边的石墙旁。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提着礼盒进了院子,老远就听到喊声:“婆,我来给您老人家拜个晚年!”
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就见胡春平脚步轻快地上了台阶。他已不复从前的落魄,穿着件乌黑锃亮的皮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满脸笑容地对大家连道新年好。
“哟,胡老板,这是在哪里发财了?”姑姑见了胡春平就没好气。要不是他,小河一家子能从大城市跑回来种田吗?虽然说现在过得也不错,但种地种香菇吃了多少苦?怎么能跟在大城市舒舒服服地上班比?
“姑,您就别挖苦我了,好吧?”胡春平把礼盒递给冯小河,故意苦着脸感叹:“您是不晓得,光去年一年的功夫,我就老了二十岁,这头发全都急白了,要不是我小河兄弟伸手帮一把,我说不定要到号子里呆几年咧!”
“大过年的尽瞎说!”奶奶忙呸了两声,又道:“你这不是好好的?我看你这头发乌漆麻黑的,一根白的都没有!”
“婆,他那是染的!”胡春平的老婆周梅在后面道:“过年前专门花二百块钱染的!不然他没脸见人!十几岁的人,看着跟五十好几似的。走在我旁边,人家还以为是我的爸!”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佳慧洗了手,赶紧招呼胡春平和周梅进屋吃茶,奶奶便道:“好容易来了,就在我家吃个午饭。春平,今天正好择了韭菜,我烙几个韭菜盒子你吃。我记得你早先最爱吃这个。”
“那太好了!”胡春平忙说:“婆,您怎么晓得我就想吃这个?好久没吃您老人家烙的韭菜盒子了,今天非痛痛快快吃上几个不可!”
“就会哄人!”姑姑撇着嘴小声嘀咕:“一个当老板的,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还差这一口菜盒子……”奶奶忙拉她进了厨房,小声道:“算了我的姑娘,大过年的,人家登了门就是客。”
姑姑哼了一声,从厨房门口探探头,道:“也不晓得他腆着个脸来做什么。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林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声道:“妈,可不能这么说!哪有连自己一起骂的?”
姑姑想了想,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嘀咕道:“被他气糊涂了!算了,不理他们,我去后边看看两个孩子去。”
那边客厅里,佳慧把各色水果零食都端出来,和冯小河陪胡春平边吃茶边聊天。周梅先是对小院大加赞赏,“以前怪荒凉的一块地,这大半年被你们收拾得完全变了样,刚走到这里我还不敢认”等等。胡春平又关心了一番香菇厂的经营状况,冯小河大略说了说,顺便问他楼盘现在是什么情形,“前段时间门去市里卖香菇,路过春天花园小区,我看房子都封了顶,卖得还好么?”
春天花园就是胡春平和人合伙开发的那个楼盘。胡春平长叹一口气,把自己这一年的经历细细道来。他这一年大起大落,受的煎熬比前半辈子加起来还多。但是谢天谢地,自从去年上半年冯小河帮他还了银行的贷款,竟让他缓过一口气来,撑了一阵,后来终于把市郊那家香菇厂卖脱了手,才填上了春天花园那边的窟窿。
“我早就劝他,有多大肚量端多大碗,他非不听。又没得那个实力,还学人家开发房地产,结果险些吃个大亏!”周梅说起来就愤愤的,“什么狗屁合伙人哦,那是合起伙来坑咱们的钱呢!要不是小河跟弟妹卖了房子替你还账,还等你卖厂呢,早就把你账上的钱冻上了,然后把厂子贱卖了抵债,啃得你骨头渣子都不剩!”
胡春平被老婆骂得讪讪的,低着头剥花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