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正是花好月圆、阖家团圆的时候,然而这几天,京城却有些不大不小的动荡。
因为在京城叱咤多年的那位周爷,听说癌症晚期,在两天前去世了。
去世后,遗体一直在周家放着,说是要过了头七再火化,那个时候再举行葬礼。
所以,周笙难得回去一趟同父母吃饭,瞧着精神挺正常,但也只在进门的时候喊了句爸妈,别的话就什么都没说,注意力也没放在两人身上。他眼睛时不时地看向手机,等待着什么,极度的心不在焉。
许向林不由和妻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焦心。
周爷都去世好几天了,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个样子?
可不管问什么,说什么,周笙也都一概听不到似的,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向林看着他,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个传言,摇了摇头,没让妻子说出叫小笙在家住一晚的话。
于是周笙吃完饭就走了。
还是周爷最喜欢的那台加长林肯,周笙坐在后排,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捂着额头,整个人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开车的周端从内后视镜看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借着从车窗外透进来的灯光,隐隐约约地看清他嘴唇紧抿着,唇色略微发白,有种沉沉的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气息围绕着他,让他看起来仿佛老了几十岁。
比周爷去之前的那种气息,还要更让人感到沉闷难过。
周端没有多看,很快收回目光,打着方向盘上了回老宅的山路。
到老宅后,停好车,两人才出了车库,就听“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有谁在花园里奔跑,一边跑一边喊:“医生,医生呢?周爷醒了……周爷醒了!”
周笙脚下一滑。
周端也是猛地一愣。
那人却还在喊:“医生在哪?周爷醒了,快上楼去给周爷看看!”
这一喊,整个老宅都被惊动了。
佣人们迅速出现,医生也立即出现。他们匆乱地往楼上跑,途中有人鞋子被踩掉,他们也顾不得去捡,只想赶快上去,看看周爷是不是真的醒了,还是……
周笙紧抿着的嘴唇忽然松开。
他张了张嘴,想和周端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最后也只能低声说了句我先上去看看,然后就迈开步子,朝房子走去。
起初还是很稳健的。
后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等进了门,连鞋都来不及换,直接就跑了起来。
跑得连先他上楼的佣人们都被他一一超过,他闷不吭声地爬着楼梯,手在抖,腿也在抖。莫大的恐惧和狂喜混合着焦躁的繁杂情绪将他牢牢包裹,他觉得嗓子发干,胸口发闷,甚至眼前都是忽黑忽白,差点要从楼梯上滚下去。
还是紧跟着他上来的周端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勉强定了定神,道了声谢,然后继续爬楼梯。
上到三楼,眼看速度最快的医生已经进了主卧,他止住脚步,停在了那里。
周端也停住了。
他们一同在走廊上等。
等医生终于出来,面上满是惊叹的神色,说道:“周爷真的醒了!我的天,这简直是奇迹了……”
医生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周笙已经听不见了。
他只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腿不抖了,才慢慢走上前,推门进去。
抬眼就见灯光暖黄,那人已经在周端的帮助下换了身家居服,此刻正靠坐在床头,眼睛微瞌,像是在闭目养神。
周笙看着,双腿一软,竟是“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这声音惊动了床上的人。
周舶睁开眼,就见周笙跪在那里,双手捂着脸,闷声流泪。
周舶看了好一会儿,见他还在哭,停不下来似的,不由笑道:“小笙,都是教父了,怎么还……”
话没说完,地上的人膝行着爬过来,满是泪痕的脸上神情肃重,犹如朝圣的信徒。
他爬到床边,拿床头柜上的抽纸把脸擦干净了,停顿片刻,才颤抖着伸手,把周舶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里。
温暖的。
跳动着的脉搏也在无声宣告这个人是鲜活的。
周笙握着这只手,慢慢的,轻轻的,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吻了吻指尖。
然后伸舌,一点一点地舔舐,企图让这只手变得更加温暖。
周舶没动,只说:“小笙?”
“我不是教父。”他把手指含进去,含糊不清地说道,“您才是教父,永远的教父——”
周舶说:“……小笙乖。”
周笙说:“我很乖。”他沿着指根吻向掌心,声音低低的,仿佛哀求,“我都这么乖了,您以后也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周舶说:“好。”
于是周笙继续吻了下去。
温柔,谨慎,又小心翼翼,只因这是他的教父,是主宰他一切的神。
他愿用尽终生来供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