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太累了。
累得才和白景说完那句话,他便在白景的手中睡着了。
浑身黑漆漆、脏兮兮的狐狸,又丑又小,半点都看不出以前雪团子似的可爱模样。
甚至如果不是白景心心念念着他,饶是白景也不会在第一眼就认出,这个黑煤球,是自己的繁繁。
当初被抓走后,繁繁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现如今回到他身边来,又付出了什么。
白景不敢想。
却又不得不去想。
越想便越是折磨,越想便越是痛苦。
折磨得心脏仿佛在被人一刀刀地凌迟,痛苦得血液仿佛也停止了生命的流动。
于是心脏生疼,全身上下,也都是生疼的。
看手中沉睡着的小煤球,呼吸绵长,柔软的腹部轻微起伏着,是还活着的证明,白景眼泪愈发汹涌,止都止不住。
其实……
繁繁还活着就好。
繁繁能回到他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白景无声地哽咽,小心地没让眼泪落到小煤球身上,免得惊醒了它。
繁繁这么累。
他怎么舍得不让繁繁睡觉?
过了不知多久,眼泪终于止住了。白景双手正捧着小煤球,没法擦脸,只好默念了句口诀,用术法把脸上的泪擦干净,方才抱着小煤球,往家走去。
他们的家——
白景和白繁的家——
早在白景结丹,宗门予他奖励,各种珍贵的灵丹灵药,各种稀有的秘境入境资格,全凭他自己选时,都被他一应拒了。
他只要了那座即便是看守山门的门仆,也不愿攀登的极其低矮的荒凉的山峰,来当自己的洞府。
宗门对他的选择大感诧异,只道他在外门时就是住在那山上,念旧,所以想继续住。
于是宗门大手一挥,那座低矮山峰从此记在了白景的名下。
何为记在名下?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白景的允许,谁都不能登山擅闯。
彼时白景还没有记起繁繁。
他的脑海中、他的梦境里,也从来都没出现过繁繁的身影。
但他还是要了那个山头,把他以前搭的那间茅草屋,没让任何一个人帮忙,也没花任何一个人的钱,他独自一人,亲手将其打造成了漂亮又舒适的洞府。
比之胡桐的洞府,自然要寒酸许多。
但一眼便能看出,白景的这个洞府,有家的样子。
一个温馨的小家打造完毕,白景却没有住进去。
他还是住在了胡桐那里。
只时不时地会过来,往家里添点东西。
时而是璀璨夺目的珍珠宝石,时而是精致好看的发冠簪子,时而是华美贵气的锦袍羽衣。
一颗颗,一样样,一件件,皆被他放在洞府里,谁都不得看。
北殷凉玉曾吵着闹着要进他的洞府,还让他把那些首饰衣服都送给她这个当师姐的。他自是没有同意。
他宁愿与北殷凉玉吵得整个归元宗震动,吵得包括胡桐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他一个大男人太过小气,从而偏心北殷凉玉,罚他出宗去九死一生的秘境执行宗门任务,好让他师姐消气,他也还是没松口,坚决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洞府。
彼时他心中空落落的,他想何时他的心不那么空了,洞府就不仅有家的样子,也会有家的气息了。
所以在此之前,谁都不得进他的洞府。
而今心中的空虚被填满,白景抱着洞府的第二个主人,打开阵法,进入家中。
放眼望去,偌大的洞府里,各式各样的珍珠宝石堆了满桌,其中有不少是在夜间也能散发出光芒的,照得洞府完全不用点灯。
可白景还是点了盏灯,甚至完全没用灵力,而是身体力行地烧水,准备给怀里的小煤球洗澡。
等水烧开的间隙里,他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床上的小煤球。
真的是小煤球。
煤得才放到床上,雪白的被褥立即就被染黑了。
此前白景一路抱着它回来,他的双手以及上半身的衣服,还有他的下巴和脖子,也全是脏不拉几的,就等把小煤球洗成小雪团后,他自己也要洗个澡了。
不多时,水烧开,他兑了凉水,试好温度,便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煤球开始洗澡。
水黑了一盆。
水又黑了一盆。
水再黑了一盆。
洗了整整三次,白景终于成功让小煤球摇身一变,变成了小雪团。
然而不等他露出个笑容来,他便骇然地发现,难怪刚刚给它洗澡时,总觉得手指的触感不对,却原来,小雪团的身体,从脑袋到尾巴,从脊背到腹部,赫然遍布着许多的伤痕,一道叠加着一道,看得他浑身发冷。
没扒开狐狸毛,都能看出这么多明显的伤痕。
那狐狸毛下面呢?
白景沉默了好一会儿,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才颤抖着双手,轻轻扒开狐狸毛细看。
刀伤,剑伤,烧伤,撕伤。
种种伤口,凡是白景所能想到的,无一不全,无一不有。
它们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白景眼前,显得十分狰狞,也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