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自最初时起,便以克己复礼为任,效法古时圣明君王德行﹑制度,言必称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正如孟子所言: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贼其民者也。此所谓‘法先王’也。”
这是儒经的核心,想象古时候的尧舜时期,君主贤明、百姓淳朴、社会安定,乃是太平世,而后到了夏商周,乃是升平世,而后春秋战国及秦,则是治乱世,而三世循环往复。
这也难怪,还在汉朝昭宣之时,天下太平,但汉儒们居然依旧不满,觉得当下不够“王道”,一直希望可以纯用德政,从升平世再入太平。随着汉朝衰朽,这种思潮越发激进,直接导致了王莽、刘歆的上台改制,可以说是万恶之源。
王莽虽灭,但这三世说仍被奉如圭臬,经术的教条依然被反复吟诵,尧舜三代依然是历史的道标。许多儒士骨子里依然不认为复古有错,错的只是王莽罢了。
但第五伦倒是期望,特立独行的桓谭能有不一样的看法,毕竟他可是公然否认谶纬,甚至说出“人死如烛灭”的人啊,尽管出了第五伦这异数,但他还是觉得,桓谭是最可能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
第五伦遂问道:“那君山如今如何看待复古?”
桓谭叹息道:“汉宣帝时,太子读儒经后,曾当面抨击宣帝不该贬斥儒生,该用周政,孝宣遂斥责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如今回想,复古三代实乃不达时宜,是古非今。”
桓谭给第五伦提了几条他认为的建言,无非是王霸并重,尊贤爱民;明正法度,澄清吏治;赏罚必信,威令必行;尊君卑臣,权统由一。
好像说了许多,又好像没说,因为这些多是汉朝文景中宗施政之法。
第五伦欣然纳谏后,又摇头:“此皆汉时旧制,君山,汝说复古不妥,但在予看来,汝不过是从以尧舜之道为祖而述之,到了‘以文武之制为宪而章之’,如此而已!”
“若予没猜错,南方的刘秀,想必也会以恢复文景宣帝之制,作为称帝施政之道。”
桓谭对第五伦之言感到诧异。
不然呢?
先王难法,便法后王,他已经从从孔孟之学,过渡到了异端学说的荀子之学,再偏就成法家刑名之流,必须止步了。
话虽如此,但桓谭心目中的“后王”,不就是汉家诸帝么?虽然相较于王莽更加现实,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复古?
桓谭已经是世上最特立独行的儒者,依然有他的局限性啊。
第五伦只摇头笑着,示意桓谭可以告退了。
桓谭往殿外走了一半,却猛地回头,盯着第五伦,这个他当年以为是“乡里之士”的家伙。
“难道除了法先王、法后王外,陛下,还有新的路么?”
第五伦微微颔首。
“是什么?”桓谭颇为激动,第五伦真是那个异数么?他朝第五伦作揖:“敢情陛下指教!”
第五伦却三缄其口了,反而笑道:“我与那位‘新夸易帝’相反,他华言无实,我却先实而后华,此事言之过早,待予准备施行时,君山自知!”
……
桓谭去后,硕大的殿内又只剩下第五伦。
“唉。”
那种空寂之感又袭上心头,并非因为身为皇帝,高处不胜寒,而是思想上的寂寞。
当今之世,第五伦能和王莽这个假穿越者产生一点点共鸣,因为王莽虽然找错了方向,但起码拥有理想。
第五伦本以为与桓谭能够谈得来,但他还是小看时代的烙印了。
桓谭以后会不会潜移默化发生转变,第五伦尚不知晓,但若知道第五伦打算做的事,恐怕依然会视为惊世骇俗之举,甚至觉得他比王莽还要疯狂!
“我要改造三世说,彻底将今不如古的臆想,毁掉!”
但这不能只靠辩经,不能靠只一道行政命令,若着迷于此,那他与王莽何异?
得靠实实际际的改变,就像水力器械一座座立于河流周边,省时省力,最终让人习以为常,甚至开始寻求更便捷的生产方式;亦如纸张、雕版在长安慢慢取代简牍,让知识不再局限于五经,不再被少数士家学阀垄断。
还得靠利用划时代的传播工具,培养一批如梁鸿那样的新儒,与旧儒慢慢竞争,最终完全取代他们。
这是要花几十年,甚至一生才能完成的事。
那样,第五伦的所思所想,才能散播于世,也才能真切地让世人相信一点:
“三代不在过去。”
“三代,在未来!”
若找不对方向,如王莽般再努力,也是一场空。
但在此之前,第五伦得先解决他的敌人们。
重新回到地图前,硕大的天下,第五伦已占据近半,魏国的版图西起凉州河西四郡,东到幽州辽东半岛,整个北方都染上他的颜色。
但整个南方,依然被大大小小的帝王割据,西南有公孙成家,东南有刘秀……第五伦已经将刘秀称帝后的政权,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