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乃公要酒!”
关押樊崇的牢房变得臭烘烘的,横行天下的樊大公成了笼子里的老虎,理想破灭后,变得极其颓唐。
第五伦招待他的饭食还不错,每顿一汤两菜,饭管够,时不时还能吃上肉,但樊崇最渴望的是酒。
只有酒,能让樊崇回到过去,回到妻儿尚在的穷苦岁月,回到万千赤眉兄弟姊妹簇拥在身边的时候。
第五伦偶尔也会派一二投降的赤眉从事来见樊崇,告诉他外面的情况。第五伦是个刽子手,樊崇的嫡系基本全灭,但核心之外的赤眉军大多活了下来,投降后被打散,安排到各地屯田干活,虽如奴隶,可好歹有命在。
樊崇的回应,却只是将吃饭的陶碗重重砸过去。
“真正的赤眉,都死光了。”
“若一开始为奴为婢便能满足,吾等为何还要起兵?”
乐土的梦彻底醒了,他悲哀,他愤怒,但骄傲又让樊崇不会选择自尽,直到牢房大门再度次吱呀一声打开,不等樊崇出言大骂,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慢慢走了过来。
樊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死死盯着老叟,看老王莽走到牢笼前的席子上,跪坐在案几后,开始缓慢地整理下裳。
王莽没了面对窦融时的唇枪舌剑,以及见第五伦前的殉道之心,面对樊崇,他只剩下心虚,甚至不敢抬起头看樊巨人的双目。
若是赤眉胜利,王莽是能够坦然自陈身份的,可现在,两个失败者,该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呢?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打破寂静的,却是负责持纸笔在旁记录的朱弟,他轻咳一声道:“樊崇,陛下说了,你如今乃是证人之一,汝与王……王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给其定罪的呈堂证供。”
樊崇没理会朱弟,过了很久才道:“田翁,你真是王莽?”
仿佛重新认识一般,王莽终于抬起头,朝笼中的樊崇作揖:“新室天子王巨君,在此与赤眉大公,樊巨人相见了。”
真是让人凌乱,王莽,是樊崇曾经最渴望手刃的仇人,因为他的倒行逆施,毁了赤眉的生活,逼得他们揭竿而起,无数人死在新军镇压下。
但眼前这人,偏偏又是他信任倚重的祭酒、军师,樊崇很清楚,若非“田翁”的出现,赤眉军早在抵达南阳时,就因为找不到方向而崩溃了!
王莽画出了一张名为“乐土”的饼,樊崇竟还相信了,所以说,他这么多年来反的,究竟是什么?
樊崇有无数疑问,王莽是不是在利用他?他的目的是什么?乐土是骗人的话么?为何要选择赤眉?
可这时候,忽然变得不重要了。
赤眉军都败亡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樊崇只剩下一个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那件直接促使樊崇最终落草造反的事。
“王莽。”
“汝当年,为何要将钱币换来换去,莫非真不知,每一次更换,便要了无数小民的命,汝难不成,是在故意要将吾等逼死逼?”
说到这里,憋了一肚子话的王莽,才像是受了激,叹息一声后,说出了一句樊崇听后,顿时血压飙升,恨不得冲出牢笼当场揍死这老头的话来!
“樊大公,予……我改革币制,恰恰是为了救像汝一样的,穷苦百姓啊!”
……
如果非要王莽说出改革币制的初衷,那肯定是一心为公的。
他沉吟了一会后,开始掏心掏肺地与樊崇诉说起来:“当是时也,汉家五铢钱通行于世,历朝历代,铸了不知多少钱。”
“府库之中,常年有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朝廷每年赋税又能收上来四十余万万。那全天下的钱,至少也有四百万万罢?”
樊崇瞪大了眼睛,这些数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随着汉家日益衰败,等到王莽第一次执政时,他愕然发现,尽管水衡都尉三官在日夜不休地铸币,但赋税收上来的钱越来越少,府库藏钱也日益减少。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全天下的钱币,就算经常磨损毁坏,但总量肯定是在增加,既然不在朝廷处,那它们去了何处?”
王莽咬牙道:“后来,我被逐出朝廷,在南阳时,才算明白,豪强、富商,控制了天下大多数五铢钱。”
“彼辈用这些钱,来兼并土地、买卖奴隶,穷奢极欲。”
兼并又让小农失去土地,沦为奴婢,减少了赋税,如此恶性循环,朝廷的钱就越来越少了,财政吃紧,连吏员俸禄都不够发,更别说做事了。
王莽在新都时,读了贾山和晁错的书,顿时有了醒悟!
贾山说,货币必须属于王权,不可与民共享;晁错则认为,货币之价,在于皇帝使用它,稳定天下,而豪强占有货币,以此盘剥百姓,则是让钱币助纣为虐!
王莽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天下衰败的原因,问题出在土地和奴婢上,而钱币,则是促成兼并和买卖的媒介!
于是王莽在重新上台时,就下定了决心。
纵然如今是失去一切的老叟,但王莽说起那一刻时,依然热血沸腾,伸手往前一抓:“我要将钱币,从豪强富商手中夺回,重新掌握在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