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向少平稍稍沉吟后道:“我倒是以为,如今河内对赤眉的描述,多有夸大之言,据我所知,他们只是活不下去,流亡求食的可怜人罢了……”
“乱说什么!”
这时候向甲长拎着挣扎的鸡走过来,打断了弟弟的昏话:“赤眉,不过是杀人越货的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饿极了还会吃活人,我看,彼辈比鬼还凶恶。”
他吓走孩子们,瞪着向少平:“你不是不问世事,只想做一个隐士么?与他们说这作甚?你很懂赤眉?”
是比一般人懂点,向少平这次没有辩驳,去帮兄长杀鸡:说是帮,其实只是捏着鸡翅膀和双腿,兄长下刀时,他连脸都偏了过去,心存不忍。
“偏什么,吃鸡肉时倒是不见你怕啊。”向甲长骂着弟弟,手上却不停,只与他在门前烧香,树桃人,把松柏树枝扭成绳索挂在上面,将鸡血洒在门户上,也是驱逐瘟疫的仪式。
真正的“鬼”,只有无孔不入的瘟疫,家里过去有十多口人,一场大疫过后,只剩下三分之二,几个老人尽数逝世,连仆从亦几乎死绝,里闾外坟冢相望。
他们父母的坟冢就在不远的地方,二人带着鸡去祭奠时,老农门见了向氏兄弟都颇为恭敬,向少平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平日刻个碑都去找他,向少平虽然想做“隐士”,对乡亲却不倨傲,来者不拒,也不肯收报酬,只在完事后拉着他们问一句:“有酒么?”
至于向甲长,更是管着全村的赋税和团练。
村闾的祭祀,说肃穆也肃穆,说随意也随意,完事后自然而然在宗族墓葬前闲聊开了:
“甲长,开春还要练兵么?”农夫们都希望过完正月,能好好干农活,被里、亭联合组织去乡中练兵,实在是太耽误事了。
“当然要练。”向甲长时刻将“赤眉威胁论”挂在嘴边:“汝等没听说?隔壁东郡正闹赤眉贼,大河南边打了大仗。”
“不是魏军赢了么,听闻还是大胜。”老农们却对此一点不敏感,反而觉得故乡很安全:“再说了,就算有小股贼寇过来,也有魏郡挡着,也到不了河内地界上。”
他们啊,是生怕练得太好,被拉上前线打仗呢!
老农们又聊了些家常,很显然,向甲长已经是个铁杆的魏吏了,每当乡亲们抱怨说赋税重、劳役也重时,他就会反呛道:“还能比新朝时重?”
“这倒不曾。”
新朝时名义上只收十一税,但临时摊牌实在太多,甚至有勒令各家按照訾产交出一半的荒唐举动。
向甲长去过河内郡府,远远见过伍皇室的仪仗,对此颇为骄傲,他成了甲长后,也去县里受西京来的郎官县丞做过“培训”,学了不少东西。
他给老农们讲道理:“想当初新莽‘王师’路过,强要粮食,若是吾等不给,就逮起来抓了壮丁,上前线。若是给了,来年就交不上租税,这如何是好?”
“我那时还不是甲长,只作为里中士人,去与那新莽军吏讲道理,他竟说,让农夫们将家里妻女服侍他们,便不用交粮,这话也能说得出口!难怪当时的人说宁逢赤眉,不逢太师。”
到了魏国,收的是十二之租税,但河内在战争中表现积极,得到了减税一成的犒赏,孩童口钱更是直接取消,也不再有不知何时到来的临时摊派。总的算下来,负担算是轻了——撇除难以避免的地方贪腐的话。
但因河北、河南战争频繁,河内人没少被拉去运粮、修路,亏得不必走太远,农忙尽量放回来,服役过一次的人,三年内不必再役。
向甲长说道:“陛下之所以让各乡里练团勇,是为了预防盗寇,赤眉就在对岸!汝等是宁可要新军、赤眉,还是大魏税吏啊?”
一听到这话,一切抱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意见是一致的。
“甲长,吾等自然宁可做魏民,我有一子亦在军中效力,营中替他写信回来,还是少平君帮忙念给我听的!他在冀州兵中做事,在巨鹿分到了地,还是整整五十亩,那可是我家五代人都攒不到的。”
但这种认识还是不够深刻,不如魏地、关中、洛阳,毕竟河内作为天下最幸运的郡,自新末以来,就没遭过兵灾。先被马援和平控制,第五伦也采取怀柔政策,未动本地结构,河北战役时,也是河内出粮,魏郡出人,他们较少远赴战场。
这让河内人安乐而缺少对战争的认识,回家的路上,向甲长对此颇为忧心:“说是隔着个郡,可距大河渡口,也不过百多里距离啊!”
快到家时,他们闻到了村里另一个富户家里飘出的隐隐酒味,回头看着弟弟咂嘴的模样,向甲长心里一软:“虽没来得及做饴糖,等正月初七,汝取点布匹,去县市换点,给孩儿们尝尝罢。”
“我其实在仓中的最底层,留了五石粮食,打算来年酿酒用。”
向少平顿时乐了:“兄长要违反禁令了?”
“朝廷管得也不严。”向甲长也咂嘴道:“椒水,果然比桃枝汤还难喝。”
“和孩子们不吃口糖不安生一样,你我若是不饮这一盅酒,这年,就跟白过也似!”
……
年节就这样过去了,从正月初一到初七,各有不同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