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叫做“小河里”,左近就是一条小河,有简单的灌溉沟渠,田地连绵成片。因为刚割完粟麦,秸秆捆了堆在田里,老农们正准备将它们运回家,望见有兵卒过来,都警惕地逃走了,也有几个胆大的佃农蹲在阡陌上指指点点。
门下循行对照着手中花了十多天时间划清楚的陇亩图,一一指明众人的分地。
他们分到的田,是按建制挨在一块的,普通士卒三十亩,立功的四十,因为是伍长,秦禾得了五十亩,就算种得再差,也足够养活一个三口之家了。
若想得百亩以上,那得士吏、军候级别,对他们来说,可望而不可及。
猪突豨勇一千余人瓜分了四万七千亩土地,还剩下一万亩没分,作为公田留着,平素士卒们得在公田上屯田,他们自己的地,则交给昔日依附于李氏的佃农来种。
“总不能将彼辈全驱赶了,让他们沦为流民吧?”
众人颔首,觉得是这个道理,他们主业还是当兵,没太多工夫料理田地。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第五伦还打算给佃农们减租,甚至将这些占了人口大部分的佃户,视为新的兵源:渴望土地的,又何止流民呢?
门下循行带着士卒们抵达里闾旁,让乡吏将准备好的木制契约取出来,按照名字一一分发给众人。
田契一式三份:魏成郡府、屯田校尉万脩、士卒自己各一。
众人像宝贝一般捧着田契,翻来覆去看。他们大多不识字,还得请士吏或门下循行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们听,虽然内容大同小异。
上面写了他们各自的田界及数量,还宣布,这些土地不允许买卖,倘若士卒战死了,没有父母子女继承,就会被收为公田。
众人了然:“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当地女子成婚啊。”
听着听着,秦禾厚实的嘴唇露出了难掩的笑。
得了契约后,他们也不急着走,而是结伴走到田亩当中,相互帮忙找到自己的土地,跺一跺踩踩,亦或是迈着脚步,将属于自己的区域一步步走完,走完了再重走一遍,像极了耕地的老牛。
而秦禾则盘腿坐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头顶的日头和白云发呆。
秦禾忽然想起了自己那给人做了一辈子佃农,一生都在耕耘别家土地,累得腰再也直不起来的父亲。
想起他曾说过,自家在几代人前,也是有地的。
坐着坐着,他甚至整个人躺在厚实的土地上,深呼吸嗅着那城里人觉得臭,而他觉得香的泥土味,双手深深扣进地里,有泪水从眼中流出,滑落到泥土中。
这一刻,在壮丁营地里的生不如死,在边塞时冻掉的小拇指,赶赴魏地磨出的老茧和水泡,还有作战时利刃迎面而来的恐惧,这一切付出,似乎都值了!
“父,我家从此以后,又有地了!”
众人在田地里耽搁了太久时间,门下循行最后不耐烦地催促他们上来,和乡吏一起,将五十多个本地农夫介绍给了他们,让新地主和佃农打个照面,他们的往来,也就仅限于此了,屯田校尉的官吏,以及第五伦在武安县组建的新官府会包办收租等事。
秦禾也就此见到了给自己种地的佃农,一个头上裹着青帻的褐脸老农。
秦禾不像一些袍泽那般,做了小地主后趾高气扬,还记着自家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恭敬地朝老农行了军礼。
“我叫秦禾。”
关中话,身在魏地的褐脸老农当然没听清楚,只板着脸,不屑地看着秦禾与他的袍泽兄弟,最后拗不过官吏在场,只随便一拱手道:“武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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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安是复姓,据说亦是李牧的后人,也有说法,说他们是秦武安君白起的后人。
武安民倾向于前者,在做着李氏佃农那段时日,他对这份渊源是颇为自豪的,将其作为炫耀的谈资。
“许多代人前,我家也姓李,和李公是亲戚呢!”
虽然,现在已经沦为佃农,耕豪民之田,租税什五,日子过得也不好,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
但武安民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甚至还对东家颇为感激:“若是没有李公兄弟怜爱,吾等连这几十亩地都没得种,只能做流民,饿死沟壑中!”
所以他卖力种地,鸡鸣就起来干活,不为自己多得点粮食,只为对得起东家,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福报啊!
而与甿隶们做活休憩之余,武安民甚至会指点着周边广袤的田畴,自豪地告诉他们:“从这到那,上万亩地,都是李公家的!”
虽然李能兄弟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一下,甚至都不知道几千名佃农中有这样一位存在,但不妨碍武安民早晚都将自己的血统、东家的恩情挂在嘴边,每逢节庆,就朝李氏坞堡方向稽首磕头,心怀感恩。
直到李家轰然倒塌,被第五伦撵跑。
武安民的世界也几乎塌了,若非儿子拦着,从来没受过李家恩惠的他,差点就要一个人拎着草叉去追随李氏跑到赵地去,好说歹说才留了下来。
“也对,我要为李公,守住这片田畴,等他回来啊!”
而对新来的地主,武安民是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