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十天十夜,都想不通陛下为何要对匈奴开战。”
列尉郡府内的案几后,是一张愁容满面的脸,距离王莽悍然对匈奴宣战已过去十日,张湛仍觉得此事不甚真实。
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二征句町失败导致南中糜烂三郡皆反,西域都护李崇困守龟兹三年盼着朝廷解救,西海、金城也在诸羌躁动下危如累卵。
加上国内叛乱此起彼伏,关东“盗贼”频繁举事,在这多事之秋,匈奴反而是最安静的一方。
王莽却似乎嫌敌人不够多,诏令下后,朝野震惊。
“大尹,下吏亦然,只怕再想六十年仍想不明白,或许是圣天子心思,吾等常人无法揣度吧。”
第五伦也觉得糊涂,只好安慰自己:王莽做事,决不能以常理去衡量。
这是他来到这时代一年多最大的领悟,口含天宪却又爱随性做事的王莽,举动总在意料之外,隔三差五就从常安寿成室放出几只黑天鹅,搅得天下不安。
纵观古今,倒是某国大统领行事能得几分王莽风采。
王莽绝不是说着玩玩,可打仗总得需要钱粮车马啊。兵法上说得好啊: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王莽号称要出师百万这自然是胡扯,但战争势在必行,只是国库空虚,钱哪来?
这可难不倒王莽,这才几天,蹭蹭蹭三道诏令下达至郡中,犹如三板斧劈在张湛脑壳上,让他晕眩不已。
“天子令公卿以下至郡县黄绶者,皆保养军马,多少各以秩为差。”
张湛神情复杂地说道:“也就是说,我身为大尹,乃是二千石,要出马二十匹。”
第五伦看了一眼腰上的黄绶带:“至于下吏,秩比三百石按三百算,须得出马三匹。”
这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点子?
在王莽看来,黄绶官吏,起码是郡一级的曹掾,领着朝廷那么多俸禄,三五匹马肯定养得起。如今不过是委屈他们步行上班,马匹则贡献给国家。一个郡至少能征得上百匹马,军马问题迎刃而解。
但是,凭什么?
拿第五伦来说,他们家过去连同花色的两匹马都凑不出来,赴宴曾遭人嘲笑。开设产业后日子稍好过些,给家里新添了三四匹新马,这就要全交待出去了?
这年头马匹很贵,价钱从万钱到上百万不等,就以最差劲的挽马驽马来算,三匹也意味着三万钱,相当于第五伦大半年工资——前提是俸禄能发全,这几乎不可能。
王莽等于是要天下各级官吏,都捐一年总收入来支持一场本没有必要的战争。
张湛忍不住唉声叹息,他一贯清廉,二十匹马,要逼得张郡尹含泪辞退门下所有私从属吏,掏空家中财帛了。
就在这时,外头却来了一群官吏,拜在堂前。
“张公!”
第五伦和张湛出门一看,却是郡府中一众曹掾:功曹掾、五官掾、贼曹、决曹、左右兵曹等官吏,皆佩黄绶,身着官服。
唯独拜在地上的文学掾罗某脱下冠服,双手中捧着那枚小小的印绶,满脸悲戚地说道:“下吏家中清贫,又要豢养妻儿,只能靠不足数的俸禄勉强维持生计,如今竟要捐马三匹,实在是凑不出,不得已只能辞官,还望郡君允之!”
来郡里这么久,同事们各自为人如何,第五伦早就一清二楚,并记到小本本上。这位新来的文学掾罗某,属于少数在名单上能打√的人。
他确实是极其稀少的清官,常服布被,蔬食瓦器,恪守着儒士的准则,却没料到朝廷来这么一出。
同样有辞官意向的还有几位曹掾,他们多是被张湛亲自辟除来的君子,出门寒门。
反倒是平日里手脚不干净的功曹、金曹等,却对此安之若素。他们已深韵权钱交易之道,去年的反腐都躲过去了,这回不就是出三匹马么?只要昧着良心,稍稍运作一番便能回本。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捐马之事,竟逼得廉吏请辞,贪官则琢磨着将祸患转嫁到百姓身上甚至从中渔利,王莽这招反廉倡腐确实秀断腿。
张湛颇为动容,含泪说都是他这大尹做得不称职,但这老好人也无可奈何,只能应允。
各位请辞的曹掾前脚刚走,郡尹府大门又被人堵了,喧闹不已,嚷嚷着要见张子孝讨个说法。
张湛只觉得头疼,又与第五伦出去一看,发现满目朱紫,不是民众,而是气势汹汹的本郡豪右……
领头之人,正是当初在长平馆有过一面之缘的县豪樊筑。
这位樊哙的后代,今天倒真有点鸿门宴上的气势,他瞋目瞪着张湛,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口中大喝。
“张大尹,吾等听说,郡里竟要上公以下至地方豪右,但凡家有奴婢者,每个奴婢要缴纳税钱三千六百。真是亘古未闻之事,这天下,还有王法么?”
……
列尉郡人口最炽盛处便是长陵、阳陵两地,汉朝时安置了大量开国功臣后代,虽然家道没落,但个顶个都是豪强:长陵有萧乡侯萧氏、樊氏为首的十一家;阳陵则有留侯张良的后代张氏等十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