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最终选择了告诉王七郎真相。
但她没有将最难堪的事实全部剖开,这是要遵守最初的承诺,维护王漪的尊严。
哪怕——是在王七郎面前。
程灵是这样说的:“我在卢县东山遇见她,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杀了一名临海王麾下的乱军,对我说,王氏子弟,宁可站立死,不可忍辱生。”
王七郎却整个儿都是懵的,他眼睛直直地看着程灵,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程灵只能又说:“她身边没有从人,我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又是因为什么才只留了她一个人在那里。她托付我说,这枚银簪是她的信物。请我带银簪见你,你……”
王七郎声音干涩道:“是我阿姐请你到临海军来救我的吗?”
王漪其实没有请程灵去救王七郎,因为这在王漪看来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事情,体贴如她,又怎么可能会如此为难程灵呢?
程灵说:“她请我尽力而为。”
王七郎便红着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话音未落,第二句又紧接着来了:“你连我都能救,你连临海王都能杀,你连那样的绝境都能突破,还有文星湖上,大家都说你是活菩萨,你那么厉害……”
“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一连串的追问,程灵沉默以对。
而吐出这一连串话之后,王七郎的情绪终于到临界了。
“她真的死了吗?”他最终又问出这么一句。
话音落,泪水再度从王七郎的眼角滑落。
不,不应该说是滑落,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像是山河决堤,像是海浪滚落。
程灵只说:“是我亲手将她掩埋的。”
王七郎就痛哭了起来:“你埋的她,你能埋,为什么你不救她?”
话音落,他一边抹了把眼泪,又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我控制不住。程兄,时局太乱了,我也不知前路该如何。总之你做好准备吧……”
说完这一句,他再也顾不得其它,只低着头,疾步就往程宅外头跑。
外头还下着雨呢,他却如同来时一般,不论风雨,只顾奔行。
程灵默默追出去,顺手抄起了放在门房的一把伞,撑开来走在王七郎身边。
王七郎踩着雨水闷头跑,程灵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除了帮他遮住了头上的雨,竟是无声无息的,一丁点儿存在感也没有。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就这么跑了不知多久,直到穿过大半个赤霞城。
王七郎跑得精疲力竭,终于来到郡守府所在的那条街。
街上有巡街的下人惊呼:“七郎君,你怎地在此处?快,快些回家。”
下人们呼啦啦涌上来,有人帮王七郎撑伞,有人扶着他往府内走。
王七郎想要推开人,却是胳膊沉重,竟一丁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他只能说:“你们走开!都走开!该来的时候不来,要你们有什么用?”
下人们不明所以,但不敢怠慢,只是扶着他进府。
王七郎回头看,身后却是空荡荡的,那个为他撑伞,跟着他回家的人不见了。
一切仿佛都不过是幻梦一场,该走的终归都会离开。
程灵回到家,心情也是沉重的。
箫蛮在门房处迎到了她,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埋怨你了是吗?”
程灵一愣,随即笑道:“箫兄,你真不该叫箫蛮,你该叫箫半仙。”
箫蛮顿时轻嗤了一声,似乎冷笑道:“迁怒是人的本性而已,我也会,想来他王七郎也不能免俗。”
所以这就是俗人眼里看俗人吗?
程灵看着萧蛮,又笑了:“萧兄可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这样说自己呢。萧兄原来也有俗人的情绪吗?小弟以为,你看淡生死,已经超脱世俗了呢。”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竟像是反讽,但实际上程灵当然不是在嘲讽萧蛮,她的语气轻松,有些调侃意味。
萧蛮道:“我不能超脱,若能超脱,或许我就不想死了。”
程灵顿时哈哈一笑:“今日又认识了新的萧兄,当浮一大白!”
她将伞收了,往院子里走,一边又问萧蛮:“那萧兄除了会迁怒,还有些什么俗人的情绪?不妨说来听听,让我这个俗人心里头也能自在一些。”
说着,她看萧蛮道:“俗人,还有一个情绪,说明白点就是,喜欢找个垫底的。有人垫底,发现自己不是最糟糕的,就能舒坦了。”
这话说的,萧蛮顿时也笑了。
他好像也发现了程灵不同于寻常的一面,一下子,他身上原先那种疏离感就去了一大半。
萧蛮道:“我不但会迁怒,我还会偏心。我私心极重,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没有大公天下之心,受不得憋屈。程兄,我可比你以为的还要糟糕许多。”
程灵侧头看他,檐下还在滴雨,风灯摇摇晃晃。照得萧蛮的脸上光影分界,使他的五官立体得不似真人。
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让人不由得就想问他:“那你最想做什么?你偏心谁?”
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