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出生前,老太太的心肝宝贝疙瘩蛋,其实是大房琏二爷。
他自小就嘴甜会哄人,模样也俊俏,又不像贾珠每日闭门苦读,很是讨老太太欢心。
虽成家后来的少了,这上房怎么也来过千儿八百次。但他急着报信,便不大注意脚下,又因那忠顺王一顿打,落下了跛脚的小毛病,这一个不留神,竟教门槛给绊倒了。
鸳鸯听着声儿就觉得疼,忙俯身去把琏二爷搀起来。
老太太转过屏风来瞧,见他手肘都磕破了,忙吩咐丫头去拿伤药。
“如今越大越不知道持重。”
老太太骂一句,又有些心疼,看着鸳鸯给他上了药粉,这才罢了。
贾琏只摔倒那一下疼,如今倒不觉得如何。只是女人们一见血便怕,他也就随她们包扎。
房外丫头通报了一声,丰儿打起帘子,凤姐侧身进来,见贾琏袖子挽到胳膊,不由把眼一眯。
“哎哟哟,今儿是宝玉的大事,怎么先教琏二爷抢住了风头。”
老太太这一急便顾不上问,如今凤姐一说,她又心生些怯意。
“可是……中了?”
贾琏一拍大腿,“我的老祖宗,你也忒看不起宝玉了,就冲他那娘胎里带来的玉,也必不能落榜!”
凤姐在他腰上一拧,催促道:“当真不省事,老太太都急得什么模样了,你还在这里卖官司!直说是第几名便是。”
贾琏眉梢一飞,伸出一根手指,“咱们宝兄弟考了个头名,乃今科会元老爷是也!”
老太太紧攥着那椅上螭龙扶手,老半天都没有吐气眨眼。
贾琏和凤姐吓一跳,生怕乐极生悲,“老太太……”
贾母眼皮眨眨,挥手道:“去把他们姊妹喊来。”
她倒不至于一高兴就过去了,只是虽想着宝玉能中,到底有些犯嘀咕。如今尘埃落定,喜则喜矣,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姊妹们请安正走到半路,遇到老太太房里来叫人的玻璃,当即就问:“可是中了?”
玻璃笑嘻嘻道:“琏二爷着急忙慌的,还跌了个大马趴。若是再不中,二奶奶可不依的。”
姑娘们笑一通,加快脚步往上房去。
黛玉稍稍落后一步,低声道:“四月殿试,千万稳妥一些。”
能不能排头名倒在其次,他散漫随性惯了,若是跟天子也这个模样,怕是要吃挂落。
“我晓得。”
悟空应了,借着大袖的遮掩偷偷勾住黛玉手指,“明年你生辰,我再给你好生办一办。”
明年便是十五的生日了。黛玉只觉那手烙铁似的,烫的她忙不迭抽开,快步追上探春几人。
老太太还能稳住,贾琏夫妻倒一直探头往门边看,好容易见姑娘们来了,那事主倒跟在最后头。
贾琏叹道:“宝兄弟是成竹在胸,早视状元为囊中物,这才如此气定神闲。”
贾母横他一眼,揽着悟空道:“好孩子,这状元榜眼探花,全看圣上心意,便是落在旁人后头,也非是你文采不如人。”
他是贵妃胞弟,又是林如海弟子,倘若陛下想避嫌,把他名次往后调调也是常有的。
若是一上来便要做状元,到时事与愿违,岂不薄了他的情面?若是受不得打击、再左了性子,那真是好事变坏事了。
走科举入仕这条路的,贾家自己就有一个英年早逝的贾珠,更不说老太太这些年听的故事。
譬如那少时就有神童之名的,偶然失手一回,本也没有什么。谁知他竟耿耿于怀,钻了牛角尖,好好一个孩子便这么毁了。
再有那屡试不第的,一直考到了五六十岁,头花都花白。好容易中了,眼见着夙愿得偿,谁知狂喜之下,让痰迷了心肺,竟一下子疯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孩子本就娇嫩,更不敢轻忽了。
在这样大喜的日子还顾虑重重,也是她一片爱孙慈心。
悟空心里感慨,笑道:“老祖宗放心便是,即使圣上把我这功名撸了,我三年后再考便是。”
老太太怕他犯了言灵,当真一语成谶,忙又打着他胳膊教啐口吐沫。
“过往的神仙莫当真,实乃这孩子口无遮拦……”
众人暗笑一声,也跟着老太太四方拜一拜。求个心安总没错的。
“府里既有了喜事,便要赏些恩典。”老太太看向凤姐,“咱们府里许多年不曾放过人了,你问问都有什么人想赎身家去的,一并蠲免了身价银子,包被铺盖也随人带走。”
“旁的人便多赏一月月银,也是和主家同乐的意思。”
一个月的月银不算多,但下月殿试后还得赏一回,算一起便不少了。
凤姐心里过一遍账,脆生生应下。
“许久不见那些女孩子唱戏,今日高兴,便治下两桌席面,把你珍大嫂子婆媳一并请来,娘儿们好生乐一乐。”
这时节便是吃个“鲜”字,荤腥还在其次。凤姐默默盘算了菜单子,打发丰儿去厨房传话。
“把那嫩嫩的芦蒿、春笋、苋菜、荠菜用心做上一些,再有鲜活的江鱼杀两条,用点巧心思取个好名儿、好意境,老太太吃的高兴,总少不了你们的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