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丢了玉,又险些丧生,王夫人不好在老太太院里闹起来,只让周瑞家的把几个大丫鬟带到荣禧堂。
袭人原本还以为宝玉能跟着为她们分说求情,谁知他只挥挥手,转头往碧纱橱里去了。
黛玉今日受了折辱,不知道怎样伤心,悟空忙着宽慰她,哪有闲心管那些丫鬟。
“好妹妹,我母亲如今只我一个儿子,她也是担心我,这才昏了头……”
黛玉原本还在垂泪,闻言轻轻瞪他一眼,“哪有这样说自己母亲的?”
悟空见她不哭了,便嘿嘿一笑,“好妹妹,我送你一个物件,权当作赔礼。”
黛玉原本也没想着舅舅舅母能待自己如同亲生,外祖母真心维护,她已知足。只是被当面说自己福薄无运,心底太过难堪,这才掉眼泪。
她与宝玉昨日才见,心里却只当彼此是旧识,见他伏低做小哄自己开心,便擦擦眼泪,把此事轻轻揭过。
嘴里却不饶人:“偏我是图你那点小东西呢。”
悟空知她嘴硬心软的秉性,也不往心里去,只拉着人往廊下走。
黛玉任他拉着,身后雪雁紫鹃跟着凑热闹。
原以为是宝玉得了什么精巧物件拿来借花献佛,谁知廊下什么东西也没多。两个丫鬟正疑惑,却见他一只手摊开,对天上喊道:“还不来!”
紫鹃捂嘴靠着雪雁偷笑,“宝玉又犯痴病了。”
她话刚落,檐上扑棱棱飞下一只雪白鸽子,不偏不倚落入悟空掌心。
黛玉微讶,见那鸽子头冠后一片长翎,眼睛熠熠闪光,左顾右盼间丝毫不怕人,竟不似寻常禽鸟。
“妹妹,你摸摸它。”悟空把手往黛玉面前一送,嘻笑道:“你摸摸它,它就从此听你差遣。”
黛玉听他说傻话,不由嗔他一眼,手上却试探着在那鸽子头上摸一摸。
那鸽子不闪不避,由着黛玉抚摸,偶尔偏头拿尖喙在她指尖轻啄,惹起一阵娇笑。
“好妹妹,你刚从扬州来,对府里不熟悉,心里一定思念父亲,这只鸽子就用来与姑丈通信,慰籍妹妹思乡之情。”
黛玉闻言一怔,见他说的认真,不由红了眼眶。外祖家虽好,到底不是自己家中,她又在守孝,不知道被人怎么嫌弃。原本在家时,父母千娇百宠,再没有不顺心如意的。谁知眨眼母亲病故,外祖母又遣人来接,当夜父亲抚着她的头发,对她说明自己已无续弦之意,顾虑她没人教养,恐怕往后终身有误云云。
无奈上了京来,不过与外祖母欢聚一日,就因宝玉之事与二舅母生了嫌隙,若是她能回扬州,谁稀罕这府里的富贵荣华?
悟空见她眼里又蓄满了泪花,手忙脚乱从袖中抽出帕子,正要为她擦眼泪,却被黛玉一掌拍下。
“呸,谁要用你的帕子?”她扭头自己擦了泪,擎着那鸽子转身回碧纱橱里。
悟空呆站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黛玉又回头来吩咐紫鹃:“拿些鸟食来,再找凤姐姐要个笼子。”
知道这是不难过了,悟空又扬着笑脸去找她玩闹。
荣禧堂里,宝玉房里几个大丫鬟都跪在地上,由周瑞家的一个一个问去,知道昨夜是袭人伺候安寝,就单把她一个人拎出来责问。
王夫人近些年一直礼佛,模样越发慈善,但事关宝玉,此刻她脸色难看得紧。
“你是老太太给宝玉的,往日瞧着也很用心,怎么如今越发惫懒,竟连哥儿丢了玉都不知道?”
袭人不敢哭出声,只低头轻轻啜泣:“太太容禀,二爷昨日出门礼佛,回来就直奔老太太屋里,连衣裳都没换,还是二奶奶让挪屋子才知道宝玉回来了……”
袭人心里也觉冤屈。哥儿出门子,带的都是随从小厮,她们不好跟着抛头露面,哪里知道外头的事情?等宝玉回府,又急着去看林姑娘,在老太太那坐了许久,也没有人想起问他的玉,谁知道是几时丢的?她向来觉浅,也不知道为何昨夜竟睡得那样沉,连宝玉几时跑到园子里都不知道。
袭人觉得太过蹊跷,疑心是马道婆说的那样……
可太太说林姑娘都被老太太给了没脸,她一个奴婢能说什么?袭人哭着请罪,想着方才宝玉的冷淡,只觉灰心。
晴雯麝月几个低头听她痛陈罪过,想着平日里她因得宝玉喜欢,在房里事事包揽,俨然是第二个主子,如今让太太拿住,又换了一副面孔,让人自叹弗如。
宝玉如今好了,又让赵姨娘出了个风头,王夫人刚惹了老太太不喜,也不好处置袭人,只得罚了她半年俸禄,又把其余几个罚了三月,照旧还在宝玉房里当差。
周瑞家的将几人再三敲打一番,终究还是把人都送了回去。
宝玉房里的丫鬟大半都是老太太房里出去的,宝玉自己又是个怜香惜玉的,也就显得他房里丫鬟比别处都金贵些,纵得她们更受不得委屈责罚。
如今虽只在太太房里跪一跪,问几句重话,都让她们自觉失了体面,看袭人就有了暗气。因此一路也不与袭人说话,进了房里各做各事,只当没有她这个人。
袭人本就伤心,如此更加难堪起来,止不住悲上心头,拿帕子捂了脸,低声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