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公司,白茜羽开始了在民国的第一次购物体验。
等白茜羽被引着过去挑衣服了,小环这才震惊地问傅冬,“她们、她们怎么可以抛头露面?这、这成何体统!”
傅冬将手插在口袋里,摸着鼻子道,“刚出来时也是惹了一番议论的,但现下上海都是如此的,你以后就会习惯了。”
此时在上海,商号中雇用女职员已成潮流,如先施、永安、新新三大公司自然不用说。其他如各银行、各公司的书记和打字,尤以女性为多。华人创办的南市公共汽车,售票人概用女子充任,至南京路之女子商业银行,顾名思义,当然以女子充行员了。
“这……多不害臊啊……”丫鬟小声地嘀咕着,同时不停偷偷瞟那些售货员,大概是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傅冬没再搭理她了,其实他原本以为虞小姐也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而且大概率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反感,但没想到的是这虞家小姐倒是个沉稳的性子,如此看起来倒有几分大家闺秀处变不惊的气度了——岂止是处变不惊,这没一会功夫衣服已经挑了三套了。
白茜羽倒并不觉得如何,挑衣服嘛,看中了就买,傅家又是不差钱的主儿,而且她上辈子也是走在时尚尖端的弄潮儿,虽然她眼中的“复古风”正是此时正流行的“新式女装”,但她还觉得很有意思呢,这些衣服让她想起了那些经典的黑白电影与奥黛丽·赫本。
而正好,在追赶时尚潮流这方面,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城市能比上海更为迫切,对时尚的关注也没有哪个城市比上海更为热情。任何新潮的东西,环球百货、好莱坞电影、都在构造着这个“东方巴黎”,你能在这儿找到一切你想象得到的时装。
女售货员原本已经做好了接受外地人大惊小怪的发问了,还准备给她解释上海这里的穿衣风潮……结果都没用上,白茜羽顺着展示架一路走过去,时而拿出一件,看两眼,就丢给身后的女售货员,时而指着橱窗里的模特,问她:“这个有我的尺码吗?有?那拿一件吧。”说完就继续逛。
女售货员跟在后头,捧衣服捧得手都软了,但这时其他柜台的女售货员也都闻风而动,拿着商品排着队簇拥过来了,殷勤地随时准备为这个阔气得令人两眼放光的旧派小姐服务。
一开始还有人觉得是碰到了没见过世面的冤大头,是怕露怯被人瞧不起,因此强撑着在乱挑乱选呢,但后来他们却发现这位小姐对那些繁复保守的旗袍或是洋装根本不感兴趣,反而什么露肩露腿的毫不忌讳,选的都是最摩登时髦的款式,品味竟然惊人的好。
傅冬都看得有些发呆,心里嘀咕这虞小姐真是头一回来上海吗?
这气度还能用教养好来解释,可他眼见着那些女售货员手里捧着的衣裳,竟然有好几件都是纯黑,纯白的,看得他心惊肉跳——她是真不忌讳啊。
后来小环也渐渐放开了,给她挑了几身保守的旗袍,都是长袖长裙低开衩的款式,颜色也都是低调典雅的深色或素色,白茜羽虽不觉得会穿,但也从善如流地点头了,小丫鬟立刻露出了笑容,开心地拿衣裳在她身上比比划划,可在白茜羽提出要给她也挑一身的时候,她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抗拒。
当然,只要白茜羽一板起脸,故意露出点不高兴的意思,小环便乖乖地任由白茜羽给她选了两身被称作是“文明新装”的衣裙包起来了。
到了付款的时候,傅冬过去说了些什么,女售货员的态度更加恭敬了,白茜羽看他很快又回来了,似乎连钱包都没掏出来,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付的?”
“用折子付。”傅冬解释道,“拿到折子的顾客,平时购物只要记帐,到时总付就行了……通常是只发给英、美等国领事和一些外国侨民的,不过傅家在永安里头有点股份,所以也是用折子的。”
最后,当白茜羽离开时,身旁两列售货员捧着各式各样的纸袋子,夹道欢送着她离开,这还只是一部分,有些要量身定做的衣服,还有不少工艺复杂的刺绣,都要师傅一针一线订做的,要过一个月后再送上门去。
准备离开时,白茜羽却停下了脚步,含蓄地表示自己需要去下洗手间。
“小姐……”旁边小环的脸上有些发窘,在一个男子面前说到这样的事,的确是很羞人的,小姐为何不忍一忍,马上就回去了……或者说去“更衣”也好啊。
傅冬能理解对方的这种窘迫,“我带您去吧。”
丫鬟很是羞愤,自家小姐毕竟是女眷,若是在直隶,这种事都能算得上是无礼了,但上海这地方一向没规矩,她也不好发怒,只是如临大敌地上前一步,道,“不得无礼,我陪着小姐去就是了。”
傅冬被她这大惊小怪的模样顶得没话说,妥协道,“那好吧……您跟着牌子走,上头有标志的,若是再找不着就去问柜员,我就在这门口等。”
然后他点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等。
这一等,就是十分钟。
一开始,傅冬以为只是问路不顺,或是女儿家磨蹭,本没多想——还能想到哪里去呢?直到十五分钟过去,傅冬猛地将第二支烟掐灭,不顾其他客人的惊叫,冲进了女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