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凉的第一场雪, 竟是这样的长,这样的冷。
转眼,天地万物披上银装, 所有的颜色都成了白茫茫,纯净无暇,却又凄凉悲壮。
本该是云知深一人在此地哀悼,可如今他却反而不好在这里坐着。
闷闷的低咳声中, 尚瑾凌对小团子道:“团公公,这里有我,你扶老师先回去歇着吧。”
云知深的身体并不比尚瑾凌好,旧伤疴疾在身, 这外头冰雪一冻, 那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再也熬不住,从胸腔里鼓出来, 瞧着模样, 还得请大夫看看。
小团子看了默默坐在廊下的刘珂, 见尚瑾凌红着一双眼睛安抚地对他笑了笑,想着这个时候他也帮不少什么忙,于是应道:“小少爷若有事,就唤奴才一声,外头冷,身体要紧。”
调皮的雪花在风吹之下飘了进来,落在刘珂的头上和肩膀, 融化成水湿濡了一片, 尚瑾凌看着, 不由点头:“嗯, 待会儿就进屋, 我今晚不回西陵公府了,你让长空回去说一声。”
“小少爷放心。”
很快这地方只有尚瑾凌和刘珂,周围所有人都被小团子打发走了。
炉上的碳正烧得旺,架子上一团焦黑,是那些肉片糊在一块儿,可惜此刻已经没人关注。
王老爷至死都没有跟刘珂说过一句话,见过一面,这对祖孙若本没有什么感情,只有用仇恨牵绊着利用彼此,倒也不会让人这么难过。可是一旦撕开冷漠的表象,剖出慈爱呵护的内心,其震撼瞬间成为一张无法挣脱的恩情之网紧紧桎梏,让他心跳一下就疼,细细密密,难以挣脱……尚瑾凌忽然有些后悔当着刘珂的面将此事同云知深求证了。
子欲养,亲不待,可上天连一面都吝啬地不让他见到,其残忍的程度,尚瑾凌眼眶一酸,差点再次落下眼泪。
别看他对小团子信誓旦旦能够安抚好刘珂,可此时此刻,他竟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话?
似乎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人世间的苦难有各种各样,最戳心的大概是生来就不被人期待,却背负着仇恨而活着,好不容易得到少许疼爱却转瞬即逝,以更加悲壮的方式成为心底永远的疤,过不去的坎,而这种痛苦没人能够感同身受。
刘珂没动,尚瑾凌也没动,只有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阿嚏——”,终于冰冷的天气让尚瑾凌支撑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面朝着院子,坐在廊下的身体在这个声音中终于动了动,却没有回头,只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凌凌。”
似乎知道刘珂想说什么,尚瑾凌打断了他的话:“七哥哥,我不回屋子。”
刘珂似乎知道无法劝人离开,便没再开口,也没转身看他一眼,这让尚瑾凌心底更加酸涩而心疼。
不过好在那一声打破了沉寂,冰封的空间终于有了裂缝,尚瑾凌虽没有靠近,但是追问了一句:“七哥哥,你哭了吗?”
刘珂摇了摇头,“哭不出来。”
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一丝哽咽,这反而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尚瑾凌冻麻的四肢有些缓慢,他下了台阶,走进院子,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印子,然后绕到了刘珂的面前,风雪顺着廊下吹在他的身上,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有点冷。”
刘珂虽然坐着,可还是比尚瑾凌高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眼神中却有一丝无奈——既然冷,干什么还要出来吹风迎雪?
若在平时,他定然跳下去,将人一把裹紧,然后带进屋子里去,生怕着了凉。可是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干,甚至生出了一种自我厌弃的感觉。他其实很想对尚瑾凌说,离自己远一点,会变得不幸的,周围所有对他好的人,瞧,没什么好下场。可终究说不出口,他希望尚瑾凌看清他自私冷漠的真面目,自己离开。
然而腰上一暖,尚瑾凌不仅没走,反而直接抱了上来,然后将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
这真是投怀送抱,放在以前,刘珂得高兴坏了,然而不该是现在。
头上的廊檐遮不住风雪,依旧不断地往下飘,一半落在刘珂的头上,一半落在尚瑾凌的身上,可后者如鸵鸟一般将脑袋和身体紧紧地贴着刘珂的胸膛,那闷闷的声音随着呼吸热气传出来,“你别推开我,不然我冷。”
刘珂想要推开的手顿时一怔,他能感觉到胸膛前不断地摩擦,尚瑾凌的脑袋一点也不客气地往他衣服里面蹭,恨不得用他的外袍将后脑勺都遮盖起来。这狡猾的小狐狸是认真地在汲取他的体温,等终于找到最佳位置,才消停动了动脸,找出一个能透气的地方说:“好了,你尽情悲伤吧,不用管我。”
这样一来,刘珂倒真不好将人拉开,只能无奈道:“凌凌,你这是在干什么?”
“求你抱着我,陪着我,安慰我,别推开我……”尚瑾凌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然我会哭的。”
刘珂:“……”这死皮赖脸的话,确定不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
“七哥哥,我手冷。”
脑袋埋在刘珂怀里还能有个遮挡,可是抱着腰的手无处深入,薄薄的披风根本不顶事,冻得手都快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