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年前的一天,正要上工的陆大山也是这么随手往工衣口袋里一掏。
那一次,他掏到了张小小的皱巴巴的纸条。
纸是从本子边角上撕下来的,上头写满了字。
那纸条上头有很多写了又擦掉,又重写,又擦掉的痕迹。
但是十年前的陆大山,大字不识几个,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是红兴钢厂最普通的一名工人。
他随手就把那字条拿给李芬了,还笑着让她念给他听听,是不是女儿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说的话要写出来偷偷塞给他看。
李芬不耐烦地接过纸条,笑瞬间就僵在了脸上,陆大山记得很清楚,当时李芬手里握着一只鸡蛋,她的手抖了一下,鸡蛋跌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粘粘乎乎的蛋黄洒了出来,她还收拾了好一阵。
收拾完之后,李芬告诉他,陆满月写纸条是为了背着她向陆大山要零花钱呢。
陆大山那会儿还笑着说这个小馋猫,让李芬多少给她一点零花钱。
李芬咬着牙说了声好。
当时他只以为李芬咬牙切齿的是因为心疼钱,心疼那只鸡蛋。
现在细细想来,只怕那纸条上写的便是陆满月的求救信息。
类似的纸条,他在后来两三年中还陆续发现过好几次。
每一次……他都把纸条给了李芬……
想到这里的时候,陆大山两眼悲愤得几欲喷出火来,内心也被后悔和歉疚填满。
从八岁到十岁,陆满月是向他发出过求救信号的。
他却忽略了,还把她的求救信号展示给迫害她的本人看了。
依着李芬的性子,事后只会变本加厉的对待陆满月。
因为求救无应,孤立无援,陆满月被打怕了,本性都被磨没了,变成了一个只能依靠听话和逆来顺受才能艰难存活着的可怜人。
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打滚的年纪,她却生活在炼狱之中。
后来,除了李芬虐打她,李如良也打她……
十五岁的时候,又受了惊吓,一度失语。
往事历历在目,越想越是令人难堪。
也是在陆满月出事那年,车间主任找他,主动给他提了个小组长,他欣喜若狂,觉得自己这些年任劳任怨干活得到了上头的认可和赏识才得了机会升职。
李芬说当了小组长要写报表的,不识字可不行,结婚十八年后,女儿都十五岁了,李芬头一次踏踏实实地在家盯着他学认字识数。
后来他才勉强能看些基础的字和算一些简单的产能数了。
只是,那时候的陆满月,早就不再给他写纸条了。
他也记不清当时那些字条上的字到底长啥样了。
这时候再想起来,真是心如刀绞啊。
陆大山捂着胸口,张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
可心里那股子疼痛却一点也没减轻,相反呼吸却越发的困难了,眼前也渐渐的有些发黑。
祝艳刚夺了榔头没几分钟就看到陆大山脸色不对,连忙扔了榔头连声叫他:“陆叔,陆叔,你这是咋的了?你脸色好难看啊,又紫又绀的。”
陆大山强自镇定地不停吸气呼气,气息终于一点一点的稳了下来。
“没事,我就是被李芬气着了,一时郁着气了。”陆大山看了一眼隔壁屋的方向,“你小声点,小心吵醒满月。”
李芬额头的包肿得越来越大,像是一个发胀了的馒头一样挺起老高。
“陆大山,你的心可真狠啊,竟然拿榔头砸我脑袋,二十来年的夫妻,你是半点夫妻情份也不念啊。”李芬疼得呲牙咧嘴的。
陆大山直勾勾地看着李芬,突然挪着腿往床尾爬,一爬到床尾就直接抓起了那把铁锤,再扭转身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李芬瞧着陆大山像要活撕了她一样,她止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你,你拿铁锤做什么?”
陆大山不说话,慢慢地扭起手中的铁锤。
祝艳见状,哎呀了一声,又苦着脸过来夺铁锤。
这回的铁锤却不像榔头那样轻易就能夺到手了。
陆大山死死的攥着铁锤的柄,祝艳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没把铁锤夺走。
眼看着陆大山真的打算拿铁锤砸李芬了,祝艳只能大声喊陆满月来救场。
“陆满月!快来啊!你爸要砸死你妈!”祝艳喊得都破音了。
陆满月被惊醒,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扶着腰,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一看情况真的很危急,她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上去帮祝艳抢铁锤。
“爸,爸,你别干傻事,你快松手。”陆满月一边抢铁锤一边劝陆大山。
陆大山不松手。
他是男人,才四十五岁,正当壮年,又是长期干体力活的,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想跟人角力,还真的没有一丁点胜算。
李芬见陆大山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吓得也不敢作妖呛声了,两眼巴巴地看着陆满月。
第一次,她看向陆满月的眼里不是包含着恶意,而是充满了鼓励和期许。
陆满月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水汪汪的眸子转了转,突然皱眉哎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