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寂回到禅房的时候便睡了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无边的猩红。
火烧云染红了天际,他就站在平日无量寺的大殿中, 看着佛祖低眉慈悲的笑容上溅上浓稠的鲜血。
无量寺的僧人们被一些脸目模糊的人砍杀,他们穿着黑衣,手中的刀泛着阴寒的光芒。鲜血从尸体上缓缓流淌,汇聚成一滩。
尸山血海。
他看着大师兄不敌黑衣人, 被残忍的杀害,看着师傅面对着敌人的人海战术, 最终力竭而死,看着见清苍白着脸, 眼中染上血红, 用尽气力抵抗, 看着她红着眼眶对自己说,师兄, 活下去。
看着自己昏迷过去,由着同门的尸身掩盖着,躲过一劫。
看着他最喜欢的见清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着,看着那个男人挑断骄傲了一辈子的见清的手筋脚筋, 刺穿了那个小姑娘的琵琶骨。
看着小姑娘死死的抵抗,最终苍白着脸被迫依偎在男人怀里。
看着那个男人,用锁链锁住了小姑娘, 锁住的是见清啊,他的师妹啊。
他偷偷摸摸喜欢了一辈子的小姑娘啊。
他看见他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拼命练习功法, 走火入魔,控制不住的时候甚至会杀害无辜的人。
他看着他自己堕落成了江湖上的妖僧,败坏了无量寺的名声。
他看着他的小师妹被迫嫁给那个男人,他看着他自己去劫婚,他不敌那个男人,最终死在了见清的怀里。
他看着见清被毁了修行,看着见清多次试图反抗,看着见清痛苦了一辈子。
记忆中宁静的少时生活似乎都成为了往事。
血色覆盖了记忆,他死时众人欢喜,独独她一人为他而哭。
她轻轻的在他意识模糊时说,师兄,见清一直都知道,你还是我的那个傻傻的师兄,师兄,无论如何,见清也不会抛下你的。
无寂想要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血就流呀,流呀,和着他放在心坎上的小姑娘的眼泪。
无寂死死捏着拳头,忽然惊醒了过来。
记忆开始重叠,灵魂重塑,他有些恍惚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不是死了吗?
外面的天开始泛白,鸡鸣声悠长。
他眼神迷蒙,眼前的影像重叠,这才发现这是自己以前的禅房。
简朴的木桌上放着一个小陶壶,小陶壶有些扭扭歪歪的,轮廓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底座甚至还有些类似焦了的黑色,显得更是奇怪了。
他眼神柔了下了,这是见清与他一同在小时候烧制的,他一直都舍不得扔了。可惜后来在被灭门后,被那些黑衣人一把火全都烧了。
他眼眶通红,珍惜的将之捧在手心里,轻轻吻了吻,似乎还能感受到师妹的气息一般。
这是······梦吗?
他忽的发现自己的身量似乎矮小了不少,手掌也没有烧伤的痕迹,扒开衣襟,年轻的身体上也没有那些难看的疤痕。
他脑海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他闭了闭眼,走向那扇记忆中无比熟悉的门。
轻轻推开。
眼前是昔日的无量寺,一切如旧,似乎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跑到离他的禅房最近的后院水缸旁,手指紧紧攀附着水缸破损的边缘,俯身看过去。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水中的那个年幼的孩子,他的眼睛红红的,眼中闪烁着惊讶的神色。
这不正是年幼时候的他么。
天色才是将将放亮,偶尔几个禅房的灯悄悄亮了起来,鸟儿叽叽喳喳鸣叫的声音仿佛就在耳侧,空气清新,树叶与草木的气息笼罩着大地,天际还有一抹未曾消散的月的孤影,日与夜交错,无寂轻轻仰头,泪流满面。
他回来了吗?
那见清呢?她也一定还在,师傅也还在,大师兄应该也在,众位师弟,应该也都还好好的。
如果这是梦的话,他希望,千万不要醒来。
他紧紧握拳,循着记忆跑到了见清的禅房前。
手举在半空,他想敲门,却又心生胆怯。近乡情怯。
如果,如果师妹不在怎么办?如果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该如何?
如果这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又该如何?
见清刚醒过来,她敏锐的发现门外有人,气息浅淡,应当是熟悉的人。
她穿好衣物便打开了门,正面对上了无寂的湿漉漉的眸子与他伸着欲要敲门的手。
见清有些惊讶,毕竟无寂一般都起的很迟,今日却起的格外的早。
她见无寂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模样,他的目光夹杂着难言的情绪,是见清所不懂的。
见清以为是昨日的黑衣人吓到了他,她刚想说些什么,无寂却上前紧紧搂住了她。
见清并没有反应过来,无寂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有一丝丝的湿意浸入她素色的袈·裟。
他轻轻的说:“小师妹,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死了,大家都死了,你也被人欺负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愈发哽咽,泪水汹涌,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