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巾的制造花费了余秋不少精力, 毕竟她手头可用材料委实有限。
现在连布都是定额供应的, 条件差的人家甚至一家几口人只有一条可以穿出去见客的完整裤子。其他人非得出门不可的时候怎么办?穿蓑衣,就是用蓑草编织而成,原本当做雨披用的衣服。
杨树湾不是产棉区, 没有棉花长在地里头供余秋顺手牵羊。她的医药箱里头只有一小袋脱脂棉球,还是用来泡消毒棉球给人清理伤口的。
她不好贪墨这袋子棉球, 因为量太少不够用不说, 而且很容易被人有心人发现问题。
余秋不得不将罪恶的黑手伸向纱布卷, 这卷成一团的厚实纱布原本用途是填塞荫道压迫止血的。
现在,她就需要止住往外流的血。
余秋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从卫生院回来到现在, 她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换过多少趟草纸了。出诊时放在医药箱里头的草纸都用光了。
她真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劳动妇女究竟怎样忍受这种生活的,尤其是下田干活的女性,周围连个厕所都没有, 干活中途又没的休息时间, 她们到底要怎样更换月经带里头的草纸啊?
“哎哟, 哪个舍得用草纸啊。”胡奶奶手里头搓着草绳, 笑得直摇头, “里头夹草木灰, 那个时间长,还便宜。”
现在是生活条件好咯, 农民都有布做衣服,穿破了的旧衣服也舍得拿来剪碎了给小孩子当尿片。那个时候哪有啊。
余秋听得心惊胆战:“不用尿布要怎么办?也用草木灰?”
尿不湿那是肯定没有的,尿布都已经循环再利用了, 还嫌浪费吗?
“家里头大人都没裤子出门,哪里有布给娃娃用啊。”胡奶奶慢悠悠,“没的那么多草木灰用哦,就用沙子。在院子里头支个锅,锅上面在摆个破桶,然后点火放沙子进去炒,炒烫了之后再把沙子灌在大口袋里头,等暖和了抱着娃娃坐上去。屙屎屙尿都在里头,要换的时候再把娃娃抱出来。”
她咧着嘴巴笑,“个个都是土里头滚出来的娃娃,哪儿有现在好看?一个个雪白干净的。”
余秋听得差点儿没晕过去。难怪那时候新生儿死亡率高的吓死人,这样养孩子,万一感染了,简直没活路。
胡奶奶表情松快:“所以说你们这些娃娃命好,赶上好时候了。现在又有米面吃,又有衣服穿,可不是泡在蜜罐子里头?”
余秋可真没觉得,连包卫生巾都没有的蜜罐子,含糖量实在够呛。
她拿洗好晒干的棉布手帕包裹住对半折叠的纱布卷,然后在最下面垫上防水布,准确点儿讲是雨伞的伞面布。
这还是从胡杨的黑布伞上拆下来的。
大队会计同志沉迷发明创造不可自拔,为了尽快造出手摇式插秧机来,他已经走火入魔,不仅三更半夜还亮着煤油灯,有一个月用完一年煤油供应量的趋势,就连雨伞都被他拆了,因为他要用伞骨架做手柄。
胡杨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伞面上,顺着滚落下来。
余秋灵机一动,她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防水布不正在眼前吗?雨伞啊,伞面是防水的。
她立刻跟胡杨讨要,表示自己只需要两条就行。
胡杨相当大方地一挥手,也不问她要伞面做什么,直接将整个伞面都给她了,反正他现在也用不着。
余秋就拿这伞面布当防水垫,连着上头的纱布和手帕一块儿缝起来。
胡奶奶看她穿手术针做缝合,心里头熨帖的不得了。正正经经有手艺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时候都想着锻炼自己。
瞧瞧这小秋姑娘,缝个东西还要拿钳子用弯针,一点儿都不怕麻烦。难怪给人看病的时候,手巧的很,可不都是锻炼出来的。
胡奶奶不知道的是,余秋因为十多年不碰缝衣针线,平常连订个扣子都只能用手术针。你要真让她捉针拿线,保不齐她就戳了自己的手。
余秋刚把做好的姨妈巾过了水晾起来,大队书记就满头大汗地领了个挑着担子的中年男人过来。
那人个子还不到大队书记的鼻梁,身形瘦削,靛蓝布工人装褂子沾满了汗水,变成了墨汁般的颜色,紧紧贴在他背上,显出肩胛骨的轮廓。
饶是六月天似火烧,他领口的风纪扣却扣得严严实实,完全一点儿敞怀散热的意思都没有。
他肩膀上担着的担子分量应当不轻,两头扁担都往下弯。
“小秋大夫,介绍一下,这位是县卫生防疫站的马医生。咱们红星公社这一块的卫生防疫工作都是马大夫指导的。你好好跟老师学学。”
文教授将余秋穿刺收集的脑脊液送到城里头医院去化验,确诊大宝跟另一个孩子得的都是乙脑。
检测结果今天早上传到县防疫站,负责的领导半点儿也敢耽误,立刻就派人下乡来了。
早十来年前,本省爆发过一回乙脑传染,当时不少孩子遭了秧,侥幸活下来也成了残疾。防疫站的领导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大队书记介绍完来人的身份,看马医生还挑着担子,顿时满脸无奈:“我的马大夫哎,你好歹放下来歇歇啊。”
自己要帮他挑,他还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