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十余丈,先看见一扇窗户。
这扇窗户足有三人高,彻底打开,正对着西天满月。
一人身披红衣,月下打坐,眼帘低垂,缓缓掐动佛珠。
雪白长发垂落膝头,被涌涌夜风卷起,似层叠雪浪。
他沐浴月华,松松披着暗红袍子,露出白玉般的胸膛。
本该是一尊不染尘埃的玉佛像,然而从他手背到胸膛,布满妖异的暗红色刺青花纹,像某种有生命的恐怖活物在他体内生长。
妖邪之气扑面而来。
这便是邪道之主孟争先。饶是宋潜机上辈子见过,现在早有心理准备,也一时难以接受。
“你……”宋潜机问,“还记得我吗?”
“不敢忘。”孟争先掐佛珠的手停了,忽一抬眼,“本座感谢你。华微宗一别,久违了。”
血红的瞳,雪白的发。
宋潜机怔了怔。以德报怨?邪佛有这么甜吗?
孟争先将佛珠收回腕间,起身振袖:“当年若不是你推我一把,我现在还在华微宗挖灵石矿,苦苦等待机会。就算进了内门,也是内门最低等的普通弟子,何时才能熬出头?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我不仅不恨你,反而要谢你。你于我有再造之恩!”
“你,谢我?”宋潜机觉得荒唐。
“有你,才有今天坐拥西海的邪道之主!无论你为何而来,且与我饮一杯。”孟河泽抬手,酒盏飞入他手中。
他递给宋潜机一只。
“不对。”宋潜机想了想,仍觉得这逻辑哪里有问题,“你不该谢我,因为你现在过得不好,不快乐。”
孟争先好像听见最大的笑话,竟然勾起嘴角:“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金宫之巅,红尘斋场。”
“你听外面的声音,听见了什么?”
“吵闹声。”
“是笑声。”邪佛举着酒盏,自饮一杯,“这里是世上最多欢笑的地方。”
宋潜机侧耳细听。
女人银铃般的笑,男人粗豪的笑,赌徒癫狂的笑,大笑娇笑媚笑讪笑,他几乎被笑声淹没。
初来乍道的年轻修士若被繁华迷了眼,只会以为得道后飞升也不过如此。
“在这里,抛下一张道貌岸然的人皮,就能享受极乐。”邪佛一步步走近,声音似蛊惑,“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宋潜机恍然。
邪佛就是用残暴中一点温柔假象,引诱那些少女前赴后继地飞蛾扑火。
他摇头:“如果这里真是世上最多欢笑的地方,为什么你不会笑?”
你为什么冷漠阴沉,一言不合就杀人?
你为什么还如此痛苦?
“你说我不会笑?”邪佛轻笑道。
宋潜机继续道:“在华微宗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笑的,我见过。孟河泽,我是来救你的。”
邪佛注视着他:“我一无所有,推我下地狱的是你,我坐拥西海,说要来救我的也是你。宋潜机,你真以为我不愿杀你?”
宋潜机感到一阵无形压力。四周温度骤降。
邪佛动了杀心。
“你相信我。”宋潜机觉得这话极没有说服力,“只要你能相信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是吗”邪佛杀意稍散,垂眸道,“喝了这杯酒。”
他派人查过,在某些方面,宋潜机这个散修,比名门正道更自苦无趣。
不喝酒,不赌钱,不好美色,杜绝世上一切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