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不合身的法袍,晃着借来的雪刃刀,气质也不如何高贵,有点散漫的散修习气,却不是真无赖。
看谁都像看花月,眼中不见美丑,又能为了救朋友,千山万水地赴危难。
只有宋寻这中人,能写出那两首曲子。
宋潜机心想,这女修聪慧且沉稳,听曲一遍即可引导师妹复奏;又下得苦工,能将一首曲子练习无数遍,如此却在仙音门中寂寂无名。
她年纪尚轻,怀才不遇,想来因此郁郁不得志,才被风雪入阵曲拖入迷障。
“何云姑娘,你看。”宋潜机将刀换到左手,撑在地上,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斜斜指向天空。
黎明前的墨蓝色天空,一弯残月挂在梢头,像一只银色的船,能载人遨游云海。
女子低声道:“真好看。”
她抬头望去,倏忽忘了她是妙烟,忘了门派内乱,忘了师父,忘了“大师姐”和“天下第一美人”。
只知道自己站在血河谷狼藉的战场上,有人指一弯月亮给她看。
月亮下面,那人手指并不完美,至少不是一双弹琴的手,手背有灼伤的痕迹,还有一道雪刃刀的伤痕。
不知他从前发生过什么事。
妙烟回神,移开目光:“失礼了。”
“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好看的月亮。”宋潜机弯了弯手指,“但如果你只盯着这根手指,就看不清天上星月。风雪破阵也好、花月落月也好,还有我这个人,都是这根不重要的手指,不是你的真月亮。”
“不止琴曲、音道,世间一切法门典籍,皆如一指。”宋潜机放下手,“因指见月。见月忘指。既然姑娘有缘求仙问道,何必执着浮名表象,当去九天之上,见一见真月亮!”
他语气温和带笑,却有潇洒九霄之意。
“真月亮。”妙烟喃喃,“我能看见吗?”
“姑娘还年轻,又如此聪慧,当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只看如何取舍,放不放得下执迷……诶!何姑娘!”
宋潜机话未说完,却见那女修身形一震,匆匆奔入冰洞,没了踪影。
宋潜机挠挠头,略感遗憾,心想我可能搞砸了。
纵使他用遁术追上去,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不知如何再劝。
萍水相逢,他可以搭花架,却不能决定一朵花该如何开。
恰好收拾完阵材,残月已落,东方大白,他还要去看子夜文殊伤势恢复如何。
还未进子夜文殊的冰室,一群青崖书生热情地迎上前,像迎接功臣,围着他捏肩、捶背,若非在冰洞,恐怕还有人打扇。
“宋师兄终于回来了!远远见宋师兄与仙音门仙子叙话,我们不敢打扰,便等在此处!”
宋潜机看得好笑:“有人来送东西了?”
“有!散修队送的是三头虎兽皮两张,花溪派送了灵琼花香膏三盒,说想请宋师兄今夜在那阵中,给他们多留几个空位。”箐斋捧出东西,觉得扬眉吐气,“他们来的时候,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说话也好听多了。”
宋潜机心道,守阵成了好差事,那些人以为每夜守阵人数有限,此消彼长。
大门派和世家见过见多识广,沉得住气。
“这东西我用不上,送回去吧。”宋潜机道:“顺便传话出去,请各方贡献阵材,我今夜可增加阵中星位。”
“没问题宋师兄!”梓墨道。
“你们喊我什么?”宋潜机问。
“既是院监师兄的朋友,当然就是我们的师兄了。宋师兄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这样心甘情愿地聚在一起守阵,大家实在好奇,能不能透露一点。”
“真想知道?”
众书生一齐点头。
“今夜抽两个人来看。”宋潜机说,“给你们留个好星位。”
“我听闻昨夜是一场大胜。精魅已有伤亡,咱们是不是快要彻底脱困了?”有人急问。
“还不到时候。”宋潜机说完,人走进冰室。
众人自觉闭口不言,却一时不肯散去,纷纷传音:
“原来先前跟那些人打交道、与女修闲聊,是想让他们出力,深谋远虑啊。”
“子夜院监的朋友,当然不是凡人!”
“师兄跟这中人做朋友,我也觉得安心、靠谱。”
子夜文殊并不觉得宋潜机靠谱。
他听完宋潜机的阵法,皱眉:
“一损俱损,此法甚险。”
“你怕他们受伤?”
“你最强。”
“你是怕我被人连累啊。你怕我给自己找了一群拖后腿的队友,对敌时顾虑重重,反不如单打独斗。对吧?”
子夜文殊点了点头。
“我不怕。”宋潜机枕着刀鞘,“死贫道也死道友。”
“妄言。”
“知道了,不说不吉利的话。”
他跟对方讲昨夜做了什么,是因为如果一字不说,以后闹出大动静,子夜文殊不放心,必会出来看。
忽听子夜文殊问:“你要杀的人,可找到了?”
“站了一夜,不停说话,又困又累。”宋潜机闭上眼装睡。
宋潜机知道,子夜文殊不说废话,有此一问,便是有意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