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朕的秀发
卫烬正端着酒盏惬意地品, 手腕一晃,溅出两滴玉液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长这么大,恭维话听多了, 他还是头一次叫人指着鼻子这么骂, 且还是从她嘴里, 可真新鲜, 边拿桌角的巾栉擦手,边笑问:“你说什么?”
方才那话出口之后, 姜央自己其实也愣住了。
因她父亲宠妾灭妻, 姜家门风远比不上帝京城里的其他勋贵, 可姜央有太皇太后教导,又是在宫里进的学, 通身教养自是不可说。于市井中, “混蛋”二字还够不上台面, 可于她而言, 这已是她骂过的最不入品的话了。
且一骂, 还是对着皇帝,若换做旁人,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可姜央只哼了声,绕过桌子折返, 面无表情地抓起卫烬的左手,捋起那只柿蒂芸龙纹通袖, 迎着他兴味的目光, 吭哧, 在他白璧无瑕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好事成双。”她道。
手拎着他胳膊摇了摇, 又拿下巴指了指他右腕上尚未褪去的牙印子, 扭头回了自己位子, 背对他看窗外的风景,当他是空气。
卫烬险些喷笑,咬了皇帝还这么理直气壮,有史以来第一人吧!才一天工夫,她在自己面前是越发放肆了。伸手戳戳她肩膀,她不理,犹自坐得端正。
月已上柳梢头,清浅的光填满窗子,在她周身镀了圈浅淡的银光。细而薄的素纱裹着窈窕的线条,在风中绵长飘渺,衬得她越发没了棱角。即便生气,也自有一种弱柳扶风的娇脆,让人不想分辨对错,只想将她拥入怀中一遍一遍地哄,让那双紧蹙的眉重新绽开娇艳的笑。
卫烬支头瞧着,月下的眼睛晶亮。
明明挨了骂,还挨了咬,他却半点提不起火气,只想就着月光好好瞧她,瞧一辈子。
恰好画舫挨着岸边缓行了会儿,堤岸上的柳条探入窗户,从他肩头滑过。他抬手摘了片新叶,放在双唇间轻轻吹奏。
哟,这回不吹《平沙落雁》,改《凤求凰》了。
也不知是柳叶太柔软,还是他特特压低了声儿,原本还算悠扬的曲子,竟变得低缓沉凝不少,像只巴儿狗在呜呜低咽,“求”得还挺可怜。
姜央“嘁”了声,唇角还是不受控地翘了起来。
下巴抵着窗框仰头往天上瞧,皓月当空,晚风吹着鬓边,还带着早春蛰伏的薄寒,叫曲子浸润,凛冽淡去不少,变作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从前只觉灰暗的宫墙,也在月色中变得温和柔软。
她不由称意地闭上了眼。
困意冲涌上来,姜央支着头小憩,脑袋忽地一崴,人惊醒过来。
不自觉间,曲子已经停下,满世界安静,只剩船橹摇荡碧波,水声绵远悠长。她揉着眼回头,吹曲的人早已倚着舱壁,席地昏昏好眠,手垂在身侧,柳叶子还牢牢捻在指尖。
这是梦里还惦记着给她吹曲呢?
姜央不禁莞尔,“呆子。”
起身轻手轻脚去到木施边,取了自己的氅衣,悄声回到他面前,蹲下来,将氅衣轻轻盖在他身上,仔细掖好,就着月光托腮看他。
他应是累极了,睡得很沉,脑袋偏歪到一边,呼吸轻缓平和。侧脸叫月光勾勒到舱壁上,线条宛如水墨画般优美雅致,换一身衣衫,真就只是寻常清贵人家的公子。
那样冷淡漠然的一个人,对谁都戒心重重,睡着了,气质反倒温润起来,孩子似的没有半点防备。
姜央抿笑,又忍不住心疼。
这样的姿势都能睡得这么香,他平时究竟是有多累啊?便是睡着了,眉心还有浅浅的褶。
手指痒痒的,在掌心攥了又攥,她屏住呼吸,一寸寸移动,堪堪两分的距离又停住,盘桓片刻,她到底没忍住,飞快点了点他鼻尖,跟摸了烤炭似的飞快收回来。
圆着眼睛观察他表情,见他没醒,她这才松了口气,胆气也壮了不少,深呼吸再次点上他鼻尖,顺着那高挺的鼻梁缓缓向上,描摹他眉眼,心里也跟着印上他的画。
微冷的触感摩在指尖,倒似比火还烫,烘得她心跳怦怦。这感觉异常煎熬,她每一次呼吸都像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可即便如此,还是舍不得离开。
窃窃的小心思像写在红叶上的诗,随波流去,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指尖落至他眉梢,姜央不由顿住,眼前浮现出适才登船时,他孑然立在窗边吹曲的画面,心中禁不住略略发涩。
这三年,外人都说他变了,变得冷血无情、自私阴狠。可她知道,少年还是当初的少年,霸道、强势,身处泥淖,可心里仍向往阳光,待她的初心更是从未因时间而泯灭半分。
可少年似乎又不是当初的少年。
从前说话做事都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可今天一整日,他都欲言又止。像是心里还藏什么着事,没告诉她。在她面前嬉笑如常,独处时又是另一副沉默模样。两颗心近在咫尺,但又隔了层纱,终归不是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到底是分开太久了啊……
“唉……”姜央轻叹,浓睫搭落,在眼睑密密织起无奈。
酒意在腔子里发散,怂恿着她仰头倾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