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口中的小公子,就是姜央一母同胞的亲弟,姜云琅。
姜央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大出血而死。父亲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有了别的姨娘,早把他们姐弟俩忘到九霄云外。
姜央这个弟弟,可以说是她一手拉扯长大,连读书习字也是她亲自教导,感情非同一般。
而他也是姜央进宫时,阖府上下唯一为她哭过的人。
当时轿子在前头走,他就在后面追。冰天雪地,小小的人摔了一跤又一跤,脸冻紫了,膝盖也破了皮,血在雪地上滴答一路,走路都踉跄,他仍没停下,无助地哭喊“姐姐”,喊得姜央肝肠寸断。
细算起来,他们已有三年未曾相见,宫里规矩严,姜央甚至连封亲笔信也没见着。
可如今乍然再见这熟悉的笔迹,却是叫太后用来写成一封帖子,送到她手里……
一串寒意蠕蠕爬上背脊,姜央不禁攥紧了手。洒金熟罗纸立时蜿蜒出几道褶,一如她此刻揪成一团的心。
“姑娘,太后该不会把小公子……”云岫双肩耸抖,不敢再往下细想。
“不会。”姜央摇头,拧着眉重新将帖子展开,抚平,“云琅虽不得宠,但毕竟还是镇国公府上的嫡子。太后就算真想拿他开刀,也得掂量掂量外头的非议。云琅应该没事,只是……”
能平安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她就不清楚了。
这三年有她在宫里支撑,姜家多少会顾着她的颜面,善待云琅,现在却不一定了。也怪她最近光忙着怎么让自己脱险,没顾得上他,倒叫这帮混账趁虚而入。
“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云岫绞着帕子,在地心里打转,“太后能请姑娘赴什么宴?只能是鸿门宴。难不成真要去?”
若问真心,姜央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去的,可这事却由不得她。
太后是什么人?
若说升平行事做派只是狠心,那太后便是狠而无心。
当初卫烬领着人攻占皇城,将卫煊一箭射在宫门上。她见大势已去,为保自己性命,竟一把火将东宫付之一炬!眼睁睁看着卫煊就这般钉在宫门上,叫火舌吞没,都不曾皱过一下眉。
甚至以此为投名状,向卫烬倒戈。
对自己的亲儿子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别人的儿子?
她不能拿弟弟的性命做赌,也赌不起。
“这春宴可还请了别人?”姜央问。
云岫点头,“奴婢打听过了,人倒是请了不少,帝京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那就好。”姜央稍吁口气,“既然不是单请我一人,那至少性命是无虞的。我怎么着也是官家小姐,众目睽睽下,若是不明不白在她设的宫宴上出差池,她如何也交代不过去。”
“可是姑娘,那可是太后啊!这三年,咱们吃她的苦吃得还少吗?”想起之前那些事,云岫仍心有余悸,攥住姜央的手,“实在不成,就告诉陛下吧。只要是姑娘的事,陛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姜央回身眺一眼南窗,拉着云岫回去体顺堂,关上门窗,小声续上刚才的话。
“陛下登基的内情,你应当也晓得吧?当初起义军兵力不足,能一举攻下皇城,全靠是一个‘勇’字。可这一时之勇,到底难成大事。宫里禁军相抗,宫外还有姬家人领兵追击,那可是实打实太后娘家的人!在咱们这些外人看来,最后的确是太后妥协了。可实际上,陛下也是顶了莫大的压力在苦苦支撑。倘若太后一直不肯松口,最后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云岫虽只是个婢女,这几年跟在姜央身边也算耳濡目染,有些话一点即透。
“姑娘的意思是,如今这朝堂虽还是陛下说了算,但只要姬家人手里还握有兵权,陛下的龙椅就还没坐安稳。”说到这,她似想起什么,睁圆眼道,“难不成太后想让宸王……”
姜央露出个赞许的笑。
“卫煊是去了,可他还有个孪生弟弟,虽说身子差了些,落草后一直靠药石吊命,但终归是先帝和太后的血脉。太后和陛下达成的停战协议里,也有这么一条,就是放宸王去赣州养病,从此不再踏入帝京。”
“赣州地处偏远,表面上瞧,是宸王被流放了,可焉知不是太后在为将来做打算?倘若拥立宸王为帝,她不仅能成为真正的太后,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这北颐的江山,还真不一定姓什么。”
外间忽然风雷乍响,闪电如银蛇,于厚重的云翳间耕犁出纵横阡陌。槛窗叫风撞开,细雨变做铜钱大小,噼里啪啦砸下,将案头淋得尽湿。
姜央起身关窗,望着天际翻涌而来的浓云,密密笼罩在养心殿上空,瞧不见一丝光,她心也似在腔子里痉挛。
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也难怪一直难见他真正开怀。
姜央深叹:“他已经够忙的了,这事既然是冲我来的,自该由我自己解决,就不要再麻烦他了,让他歇歇吧。”
云岫仰头瞧她,心底亦是愁肠百结,唇瓣翕动了下,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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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宴办在太液池边。
难得的大晴天,穹顶一碧如洗,沿长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