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暖阳计划’打着演讲比赛的名义,实际上是个卖惨大会,呵。 各学校老师每推荐一个困难学生参加比赛,都有两百块的提成。” 陆嘉葭深呼吸,转头看着一侧堆积的体育器械,声音艰涩道:“演讲主题,只能围绕报名者家里的悲惨事迹。其他的稿子交上去,也会被退回来,说是不符合‘暖阳计划’帮扶困难群众的初心。 中途,我想退出比赛,被告知要缴纳1000元违约金。我不确定是真是假,但也舍不得出这笔钱。 工作人员私下找到我,说我外貌条件不错,只要用心演讲,很容易把评委老师们感动哭,7000块钱就能到手。” 另外三人没说话,都是第一次听说陆嘉葭家里的事。 一学期下来,班里的农村特困生有哪些,同学们从日常穿着打扮等各方面,有意无意地早就摸清楚了。 对大部分小康家庭出身以及生活富裕的人来说,没法对同龄人的这些不幸感同身受。 但迟夏他们能理解,这7000块钱、1000块钱对当时的陆嘉葭来说,已经让她无路可选。 沉寂片刻,迟夏轻声问:“那个视频,侵犯你的肖像权了吗?” 周子瑜也追问:“安歌怎么会有那场比赛的视频?” “没有,没有侵犯肖像权。”陆嘉葭摇头,自嘲道:“是我傻。知情书里写着全程录制,将制作成公益节目,我没看到。比赛场上的摄像机也被我当成了是留档记录。 演讲决赛那天,我真的用心了,边讲边哭得稀里哗啦。当时还欣慰,也许这是我怀念爸爸的一种方式。 我甚至听从了指导老师的话,加入几个虚空拥抱、抬手遥望的动作。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那几家做慈善的公司把决赛录制成节目,在清河区电视台公益频道,还有各公司的官网上播放。” “安歌手里的视频,应该就是从那些官网截取的。初三那年,她把视频散播给全校同学看,说我吃自己父亲的人血馒头。 在这事不久前,还有次,她带着人在女厕所围堵殴打我,被我拿着小刀朝她们脸比划的样子吓跑了。 那群人年龄不大,只打我踹我,没干别的,估计是想给安歌出气。 那段时间,我在校外被一些混混言语调戏,没有安全感,所以在钥匙串上挂了一把折叠小刀,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靠,这个#o*%#。”周子瑜气得在旁边骂脏话。 陆嘉葭提起昨晚的事:“无故持刀威胁别人是犯法的。我那会儿是攥着钥匙串骗她,估计安歌是想起来,以前我要跟她们拼命的架势……” 沈眠上前抱住她,哽咽安慰:“没关系,都过去啦。” 迟夏眼尾微红,愤怒中难得保持了一丝理智:“现在,网上还有这个视频吗?” 陆嘉葭摇头:“我特意上网搜过,搜‘暖阳计划’关键词也找不到视频,除非特意去那几家爱心公司官网仔细查。” 沈眠呸地一声,气得脸颊鼓鼓:“什么爱心,我看是缺德公司吧,还不是为了刷大众好感!还有那个傻逼电视台!” 周子瑜:“没错!” 陆嘉葭看着他们三人义愤填膺,闭上眼睛,努力挽留将要溢出来的泪水。 她没说的是,“暖阳计划”节目正式在清河区公益频道播出那一天,是2012年12月21日,那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 那天,安歌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上午就在学校扣扣大群里,发动老师同学们去“庆祝”陆嘉葭演讲比赛获得一等奖,一起观看“暖阳计划”。 对陆嘉葭来说,那天还真是“世界末日”。 她的自尊被人践踏,她的难堪被烈日暴晒。 有同学说她卖惨,有同学说她可怜,有同学说她吃自己父亲的人血馒头,有同学说又假又贱、天生戏精。 至于老师们,有的关心几句,有的安慰几声,有的加以劝阻。 还有一个级部主任,目光猥琐、毫不避讳地问她缺不缺钱,暗示可以来他办公室“做点事”,以此“勤工俭学”。 此后几月,她总是做噩梦。 梦见自己坠入冰窟,身体冻到麻木僵硬,彻骨寒凉,窒息又难受,爬不出去,还恶心想吐。 冰窟窿边,站着昔日熟悉的同学朋友。眼前是他们模仿演讲的浮夸手势动作,耳边是欢快嘹亮的嘲笑声。 梦醒了,陆嘉葭还要在家里装作若无其事,和不知情的妈妈一起为5000元现金、2000元购物卡的奖品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