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蛊(1 / 4)

惠歌累极了。

脚又疼起来。但是疼得方式不大一样。原本像一簇一簇的针尖,现在像一槌一槌的榔头,捣著她的腿。

没有受伤的地方也在疲惫。没有受伤的地方多,比起疼,更觉得累。头裡彷彿有水,有一种水声迴盪在耳际。可能头在进著水,或水浸著头。她想到在水中泡胀的粟米,自己的头现在大概也是那副白白烂烂的样子。

头太重,脖子终于撑不住,往旁边歪去。

倒在一个比布絮硬比石头软的地方。意识很模糊。不管了,有什麽就靠什麽吧。

她不想醒著了。醒著的时候,疼痛和疲惫备感清晰。迳自闭上眼睛。

惠歌的头倒在岩壁和小白的肩头之间。

小白动也不动。惠歌的头像把他钉在原地。

或许该推开她。但是她有伤。自己和自己挣扎著。忽然听见一阵低喃:“星星……来……抓星星……”

他立即伸手,去探她额头。

摸.到一层薄汗。不特别热,比自己的体温高一些。

听说有的人被狗咬伤之后,会出现发烧、无力、四肢疼痛的病症。严重的会出现幻觉、痉挛,然后陷入昏迷,最后死亡。狼跟狗是亲戚,病症可能相通。

他轻轻拍打惠歌脸颊:“醒来。别睡著。”睡著可能会死。

惠歌听到人声,迟疑地睁开眼睛。睁开仍是一片黑暗。全张不如半闭。

她垂著眼睫,应一声:“嗯……”

小白艰难地侧过脸。习惯黑暗的眼睛,似乎看见眼皮的眨动。

人好像还醒著。他鬆一口气。

这种地方,这个时刻,不能让她陷入昏迷。不如跟她说说话,醒醒神。但是……该说什麽好?

“你之前问过我,〈学而〉在讲什麽,还记得吗?”

惠歌的头晃了晃。他想,这是在点头。继续说:

“论语的第一篇是〈学而〉,〈学而〉的第一句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跟你说过,论语讲的是治理国家的学问。谁可以治理国家?──君和臣。主要还是指臣,应该要成为怎样的臣,才能辅佐君王将国家治理好。以这样的想法将孔子和他的弟子的言论结集成书,你觉得第一篇第一句应该要说什麽?”

小白的声音柔缓,像一条小涧潺.潺,自惠歌耳中流过。她又应一声:“嗯……”

“我觉得这第一句,说的是学习这本书之后,最坏的结果。论语的编排是有意义的,放在一起的对话都有关联,所以这三句话应该要放在一起看。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裡要注意的是,‘时’这个字在论语裡面,是一种宏观的时空概念,是‘时代’的意思。这句话是说,你学习了许多东西,如果所处的时代能够让你实践所学,为君所用,应该是为人为臣最大的喜悦。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承接上一句,为什麽会有朋友千里迢迢、不辞辛劳地来看望呢?因为你遭遇到困境。为人臣的困境,是君王不用你,时代不让你实践所学,如果这个时候,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来给予安慰和鼓励,也能感到人生的快乐。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如果这些喜悦都没有发生,也就是说,你学而无用,交无知己,一生空费,这个时候还可以不对这个世界生气,不怨恨,不后悔,那就是一个君子了吧。

什麽是君子?‘子’是一种纯粹的人,‘君’是治理跟主.宰。用‘君’作为一种纯粹的特质,表示是一位自己能够主.宰自己的人。不为物惑,不为人动。你努力地想当一个君子,这个世界却没有给你的努力任何回馈,你也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破坏自己与社会的关系,那你就是君子了。”

久久的沉默。少年又说:

“不跟你讲〈学而〉,因为你用不到。而且〈学而〉会让人感到很寂寞。其实我喜欢你家的牀,重席累茵,又厚又软。也喜欢你家的食物,很香。喜欢云和山,禽鸟和野兽。也喜欢人们安居乐业的社会。只是这许多的喜欢不能并存,许多的喜欢最后都要捨弃,只能留下一个‘社稷’。真的很难。”

少年觉得自己的脸很热。不用摸也知道的热。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诉说自己,不是那些没有温度的义理。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说到这份上。唇齿有些失控。还是对著一个鲜卑少女。

他听著自己说:“我喜欢动物,不想伤害他们。虽然是我的选择,却让你受罪……”

唇齿在黑暗中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终于说出口:“抱歉。”

惠歌睁开眼睛。一下子坐直身体。

她不是一直醒著,却一直听见小白的声音。悠悠的,缓缓的,像根羽毛挠著她耳鬓。不知道在说什麽,只是舒服。头裡的水流走了。意识澄清起来,就听进那一句──“抱歉”。

她鬆鬆脖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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