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铺子外的浅鱼迎上去,嘴里的话转了八个音:“那个是个坏心眼的啊,呀,于家郎君可否要就医,小姐莫哭,小姐莫哭呀。”
张长清想去扶于谦,手停在那又缩了回去,难堪地站在那,风吹薄纱露出她哭红的眼尾,还有一句喃喃。
对不起。
她本想偷偷摸摸进去,付了钱再偷偷摸摸走的。
对不起。
不该让于谦替她受着一下,还好是冬日棉衣厚一些,若是夏季薄衫,那般大的力道,一定会戳个青印子。
于谦安慰道:“不碍事,只是疼一下,下次小娘子不要掉以轻心。”
直到回到家,张长清才抹了把泪把老李喊来,嘱咐了些什么,匆匆离去。
第二日的晌午,一名断了胳膊的书生躺在雪地上,指头还有些血迹,在洁白中点缀艳红。
那日扯帷帽的人都躲在家中,好几日不出门。
张长清没道谢,想抽出时间去于家,被老夫人按着学了一点女红,绣得兰花不是兰花,像野草。
被关了三日,她得以重见天日,让老李驾车去惠安寺,在转弯时巧遇于仁施粥,她拍了拍车窗,说:“老李停下。”
施粥的地方是流民区,蚊蝇生疮与狗抢食,张长清撩起帷幔与同来施粥的于谦四目相对。
她让老李带着浅鱼去买些饼子来,自己一人下车走到于仁面前行礼,道:“真是巧,能遇到于老爷。”
于仁的表情很丰富,皱眉疑惑,不解和了然,最后是无奈,“小娘子,这里杂乱,回家去吧。”
张长清非但没走,还自顾自拿勺子舀粥给流民,与他们并肩而立,等浅鱼买回饼子,亲手分给流民。
黑泥遍布的巷子里,人蜷缩在地上,吃裸着脚,在战争的年代,不缺少的就是自然灾害,流民,疫病和饥荒,几具尸体摆在那,发烂发臭也没人管。
张长清有些看不下去了,分完饼子走到巷口,大口大口吸气。
远处马鞭打得响亮,行来一对人马,为首的人穿便服,戴网巾,身材高大,跟在后面的人,应是千户、百户等下级官员,都是身穿青绿色便衣。
“让行!让行!”
张长清预感不妙,想要溜走,马鞭比她快一步落在脚边,“啪”的一声,她不再动,几声马啸后,为首的人开口,道:“抬起头来。”
无人答复,无人动身,只有“呲喇”地喝粥声和干嚼饼子的声音。
“把头抬起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张长清慢慢抬起头,直视眼前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他冷哼一声,轻笑道:“这不是英国公府的三姑娘吗,怎么跑来这凑热闹了?”
无人作答,过了一会儿,纪纲扬起马鞭抽像张长清的脚边,厉声道:“张三姑娘,你不答,是知道后果的。”
“民女在此施粥行善,为母亲为祖母积福,”张长清深深行了一礼,默默退后几步。
许是刚刚分饼为她积攒了些善意,有人冲出来替她鸣不平,被砍掉了一只手,顿时疼得吱哇乱叫。
“纪大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不要为难他们!”
张长清怒气冲冲,手指不住地发抖。
远处的老李被浅鱼死死摁住,旁边的于仁带着于谦恭敬行礼,久久不敢起身。
纪纲牵马围着张长清绕了两圈,小声说:“张三姑娘,你做的事,我给你记着,不想被人发现,就得还啊。”
他下了马,走到巷子里一看,竟笑了起来,大笑特笑后,出巷子看到施粥的铺子,出言嘲讽了几句于仁。
于仁是个慈善的人,不忍看流民受苦,来施粥还被反嘲了,他心中到底是不好受,但还是低着头不敢反驳一句。
纪纲是什么人,酷吏恶人,谁会往他枪口上撞。
“烧了这里。”
纪纲下了最后的命令,锦衣卫奉令在区外一圈围上草堆,倒上油,举起火把,若全长了疫病,为了防止蔓延,烧了此处倒也无所谓,只是长疫病的人在今年的夏季高发后都死去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孩子,穿不暖吃不饱的人。
张长清走到他面前跪下,深深一叩首,道:“纪大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恳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们!”
他走了两步,笑出了声。
“假慈善。”
张长清被拖拽着丢在马车边,纪刚掐住她的下颌,道:“快回家去吧,张三姑娘,不然就让你尝尝,失去一只手的滋味。”
浅鱼吓得不敢呼吸,禁闭双唇,手不忘死命摁住老李。
“大人,就看在家父的面子上,饶了他们,此后我一定重谢,就当是我和大人之间的秘密,”张长清说得很轻,咬字很用力,她吞咽口水,说,“就当是,我和大人之间的秘密。”
纪刚上马,轻睨了一眼,带着锦衣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