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有意识时,木娘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很干燥,心脏处也空落落的,好像才从一场恒久的噩梦里清醒过来。
太阳很大,木娘弯着腰去数篮子里的花,等来了领路的张大娘,人家都嫌弃的喊她“虎婆娘”。
张大娘还是那副彪悍的模样,前言不搭后语,絮絮叨叨地扶着浑身虚软的木娘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木娘在路途中瞟到了一眼老槐树干枯皮子上刻下的文字,眼睛不自觉盯住其上的一条规则。
[?方镇生存公约]
[8.不理智的女人有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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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纳聘,媒人亲迎,点装穿衣,单喜在堂,黄昏离家,深夜跨门,公鸡拜堂,约落礼成,在即合坟。
木娘成了个空洞的人偶,被拉扯着和雄赳赳的公鸡拜了堂,拜了天地排位,随着喜婆的一声唱和,她像头牲口一样木讷地抱着公鸡,进了深宅大院。
新嫁娘要在喜房里坐一两个时辰,再由下人扶去与大少爷同床而眠,度过新婚夜。
红烛流蜡,像苦难的血泪蜿蜒在暗涩的屋内。
马上就要夜半了,坐在红白相接被单上的新娘眼皮一跳,侧耳倾听了许久,确定周围实没有什么活人后,才慢慢的呼出来一口气。
正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却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
木娘的身子于是一僵,有谁进来了。
时间在流淌,又一根红烛燃烧殆尽。
终究是不速之客耐不下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精巧的玉如意悄悄拨开了红凰盖头的一角。
木娘低眉敛目,看见了面前人有一双小巧的东珠风头履,往上则飘荡着十幅摆的浅蓝月华裙。
面前人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缠绵悱恻的:“木娘,你还好么?”
啊,木娘于是知道了,面前的这位正是偌大深宅大院里盛开的唯一一朵娇花,诗书礼仪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一不好,教养极佳,谈吐不凡,心胸宽广,容貌怡丽,是第一等的贤妻良母,李家镇人人相倾的官家小姐。
原来是李其真小姐来了。
木娘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神采,那是可能得救的曙光,她一把抓住娇弱的李小姐,就着她的手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
“木娘!你、你怎么自个便将盖头掀了…我大哥还没来呢,这是万万不可的呀!”李其真不免大惊失色,想拉回那方暗沉的束缚。
木娘却答非所问,急切的向她唯一认识信赖的好友求救:“真小姐,真小姐你救救我,我不要,我不愿意做大少爷的妻!”
木娘声泪俱下,眼窝开始一颗一颗掉泪珠:“我只想好好养我的花,不想嫁作他□□,可是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
“真小姐,你是最了解我的,你知道我的,我不愿意啊!”
“救救我吧,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吧真小姐,你就把我放了吧。”
“木娘…”李其真似乎被她说动了,脸上闪过不忍叹息悲伤等等表情,最终也总是低下身子握住她的手:“不是我不帮你…你且忍忍罢。”
“我已经和爹爹说过了,只要大哥身体爽朗了,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少奶奶,就能整日和我一起玩耍了,这难得的福分你原来是不想要的吗,为什么,这不好么?”
木娘愣了一下,被她握住的手忽然蜷缩了一下,头突然抬起来直视梨花带雨的李其真:“你这是什么意思…?”
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流转,木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将人大力拉至身前不敢置信的问:“是你!是你向李家透露了我的生辰,对不对!”
她早就无母无父家中无靠了,平日里和诸多村民的关系也不平不淡,能知道这么私密东西的,木娘除了和李小姐聊天时可能无意间透露过外别无它想。
原来就是她告的密!
李其真只好仓皇的点点头,又忙不迭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流年不利,家中总是发生怪事,爹爹仕途无望,大哥又病榻缠身,二哥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先生说,我们家是进了妖孽,冲撞了祖脉,需得冲冲喜气…”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
“不是不是,爹爹答应我了的,事成之后我家不会弃你于不顾的,你将会是我家的大救星…”
“所以你就听着你爹的话,把我卖了个彻底?为了巩固你家的地位,就牺牲了我的未来!”
“你真无耻!”
李其真是画中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哪里受过这种劈里叭啦一顿怒骂,只会喃喃道:“吃亏是福嘛…我想着你忍忍也就过去了,总会比你以前的日子好…”
“吃亏是福?那我祝你福如东海!”
这位端庄贤淑,像最标准的白玉观音一样的小姐还想辩解什么,让昏了头的木娘一把按了回去:“别放你的风凉话狗屁了,我早该知道,你和我本就有别,又怎么指望你能理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