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送出门,纪邵拿着拟好的单子来请示:“掌柜的,这是复业头一日拟邀的老主顾,可要把理刑司的那位大人添上去。”
“不必了。”
她想起陆仕谦书案上近乎半人高的案卷,眼下又接了白蒲村一案,怕更是忙不过来。何况依上次在酒桌上的表现来看,此人应当不喜这般场合。
所以当三日后酒楼正式复业的第一晚,陆仕谦忽然出现时,宣幼青是有些心虚的。
今夜许多老主顾到场,她难得在场面上招呼的人都露面了,当陆仕谦的马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其实一眼就看见了驾车的晁年。
但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避嫌,自一眼匆匆扫过之后,便刻意回避了目光不去看他。
直到人径直走到她面前站定了,她从混杂的酒香肉香菜香中,避无可避得捕捉到了那一股熟悉的冷松香气,才暗暗提气端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陆大人,里面请。”
“宣老板生意兴隆。”
二人一个照面分开之后,宣幼青就一直心不在焉,闫辰在一旁看着,悄声对她道:“姐,这儿有我呢,去吧。”
宣幼青心里装着白蒲村的事,总觉得今晚陆仕谦前来不是单纯为了吃饭,问清了陆仕谦要了哪一个雅间之后,她掐了掐手心,正预备敲门,忽的就听见了里头模糊的女声。
她指尖一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重重敲在了门上。
“谁呀!”里头娇俏的女声骤然不悦。
宣幼青扬声道:“今日酒楼复业,感谢诸位捧场,掌柜的特备薄酒相送。”
“不必了,多谢。”女子声调降下来,拒绝了送酒的提议。
宣幼青两手空空,不过是一个由头,既然人家不愿打扰,也没了再去招呼客人的心情,索性穿过回廊,径直回了境楼的雅间。
今日好像特别疲惫。
白日里给闫辰留的一小罐柚叶酒还在桌上,被她仰头两口灌了干净。
为了场面戴一头的钗环珠翠,这会子闲下来才觉得脑袋沉,索性全摘了去,趁着酒意在贵妃榻上一歪,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到莫娘敲门将她叫醒,外间的嘈杂声归于寂寂,只有些许迟留的客人,还在杯盏之中徘徊。
“怎的在这处就睡过去了,仔细着凉。”莫娘替她拢了外衣来,轻声责备到。
宣幼青歪了歪脖子,酒气还未消散:“是何时辰了?”
“亥时快过了。”莫娘说着把人搀起来,“光顾着给你穿衣了,差点误了正事,外头陆大人找你呢。”
陆仕谦?
这会子更深露重的,不当他的护花使者送佳人回府,找她作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人还是要见的。
宣幼青顶着一张糊了妆面的脸,坐在镜前让莫娘帮着擦了个干净,又从方才拆下来的一堆珠翠中,随手挑了一只珍珠的簪子斜插发上,图的就是一个简单松快。
雅间分里外,用横阔的屏风隔开,外间制式未变,把可供十人宴饮的圆桌换成了一方黄花梨的长几,铜炉熏香白玉茶台作配,宣幼青寻常待客议事,多爱在此处。
宣幼青看见陆仕谦从外头进来,请上茶先道:“方才冒昧打扰大人,原是以为案子的事情有进展,没有耽误大人正事吧?”
陆仕谦沉吟片刻,并未多说,只道:“无事,算不得打扰。”
“今夜大人前来,可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城西馄饨商贩王洛的妻儿,明面上按部就班操持他的身后事,实则打算今夜举家搬离淮州城,如今被影卫堵在了家中,妇孺惊惧,需要宣老板出面问几句话。”
宣幼青眉头微拧:“要跑?莫非他们知道王洛之死并非意外?”
亦或是王洛妻子知晓当年白蒲村一案隐情,恐被牵连清算,才会筹谋暗度陈仓出逃。
陆仕谦的影卫皆是生人勿进沉默寡言的男子,同她相较,是没什么亲和力。
“现下就走么?”宣幼青偏开头去,看见从窗棱处漏进来的半抹月光,盘算了一下时辰。
“不急,走之前还得劳烦宣老板替我上一些掩妆。”
“陆大人不便露面?”
陆仕谦有些无奈道 :“太子监漕,淮安一线有太多眼睛看着。孙元卓此人,经祝觉寺一遭,未在元福客栈查到所谓‘贼人’踪迹,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他从京都来淮州,明面上是得罪了三皇子下放,这案子即便要查,也只能在暗处经营。游鹰卫轻易用不得,仰仗的只有身边一支影卫,剩下的,便只有她了。
宣幼青了然,起身往内间走去:“陆大人想扮成什么模样?”回头去看,人却没有跟上来。
她笑了笑:“此间供我平日小憩,算不得闺房,陆大人不必介怀。”
陆仕谦这才挪动脚步,跟着她绕过了精巧厚重的一扇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