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奔走经营的好时候,这样的大船总是紧俏,若是突然改换明日,怕是只有不透气的舱底可以住了。
为了躲个人,不值当。
客船之上分了独间和散舱,独间为上层,其间一张竹绷窄床可供客人歇息,临水的一面开窗,窗下一张精巧小几,环顾四周说不上宽敞,但相起居照应之物也还算齐全,不算委屈。
宣幼青在小间中安置好,便听见了外头纤夫整齐的号子声,抬头从半开的窗户看出去,临州城繁忙拥挤的码头,正随着船行碧波一点一点缓慢后退。
船行两日过怀宁县码头,重新起航后,宣幼青差詹亮去打探。
不多时,詹亮敲门进来,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搅糖人儿递给宣幼青:“前面码头上了不少手艺人,老板娘尝尝。”
宣幼青念了句多谢,清甜的麦芽香气萦绕鼻尖,她咬一口,甜得眯起了眼:“看到人了么?”
詹亮点头:“人还在船上,方才我去正瞧着他在甲板上透气呢,身边只跟着一个随从。”
捏着搅糖的宣幼青忽然有些气结。
她也不知道在心虚些什么,跟个怕猫的耗子似的在小间里窝了两日,瓜子磕得嘴都起皮,手边两册话本都快翻烂了,小小一扇竹窗朝外,船泊千里风光旖旎她一样没瞧见。
詹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提议到:“这船又不是他一家坐得,咱们就是寻常旅人也不用这般谨慎,若是闷得慌,我陪你上去走走。”末了似乎觉得说服力不够,又添了一句,“若那姓陆的想生事,老板娘放心,动手的事情,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宣幼青忽然失笑:“就那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都不用你出手,我就能给他放到河里去喂鱼。”
詹亮没有否认,毕竟老板娘是从船上发的家,拿人喂鱼的事情从前没少干。
宣幼青吃完搅糖,心下松快不少,拎着干干净净一根竹签问詹亮:“船上那么些个手艺人是个什么去处?”
“方才买的时候打听了两句,这些手艺人都是乘船去赶庙会做生意的,买了散舱的船票,趁着这两日在船上顺便开开张。”
宣幼青一下来了兴致:“那岂不是顺道把庙会开在船上了?”
“当是如此。”
“走去看看。”
抛却了心头顾忌的宣幼青再忍不住,面纱一戴便窜到了甲板上。
四周果然多了好些游走的手艺人,胸前皆挂一个小小的台箱,抛物的捏泥人的皆从中取物,手指翻飞演弄令人眼花缭乱。
宣幼青看得起劲,走过半个甲板,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她悄悄扯了扯詹亮的胳膊:“你瞧那些人,是不是基本都只围着船头那个位置打转?”
詹亮随她所指留心细看,发现果真如此。
她心中忽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问道:“你方才可看清那姓陆的舱室在何处了?”
詹亮一默,低声回道:“就是在他们所围的船头处。”
这下有点麻烦了。
宣幼青,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心下一沉:“走,再跟我到船头去买两根搅糖去。”
一刻钟后,宣幼青和詹亮一人捏了一根快要化掉的搅糖,回到了她的船舱中。
“这片水是谁在当家?”宣幼青问到。
詹亮稍加思索便给出了答案:“怀宁县往北,是秦家老二的场子。”
天色愈暗,船头晃晃渔灯升起,落在暗青色的水面上,便成蠢蠢欲动一片光晕。
宣幼青眉头紧蹙,心里总不踏实:“我就说方才那几个耍手艺的瞧着有些眼熟,这秦老二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动这种船?”
大运河贯通南北,乃大晅漕运命脉,即便是再猖獗的水匪,都不会在随时可能碰见运军的地方生事。
“这秦老二平日里争强好胜不爱动脑子也就罢了,明明就是吃水上这碗饭的人,在官家的运河上本来就该夹着尾巴,他倒好,这会子明晃晃上了船,一看就没安好心,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詹亮也觉得有些蹊跷:“秦家老二虽说平日行事是鲁莽了些,可什么船该截不该截,他心中自该有数……如果他不是冲着船来的,那……”
宣幼青面色一沉:“就是冲着人来的。”
可眼下这个架势,秦老二手底下那些人就光围着船头那一处打晃了,且不管他们要掳的是谁,那都是在陆仕谦眼皮子底下行事啊。
那姓陆的是朝廷命官,还是专管漕运刑案的理刑司一把手,这秦老二今日但凡有个动作,小了伤筋动骨,大了指不定要招来灭顶之灾。
詹亮在一旁犹疑:“老板娘,这事咱们管么,蓉姑娘那边……”
宣幼青咬牙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为了蓉蓉,我才懒得蹚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