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忽然怔怔地抬起头,舒城的天是那么的碧蓝而深远,他似乎似有所觉,目光流连于天际久久不愿收回。群鸟低徊,桃花纷飞,亲人、友人,皆在身侧。一切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孙权缓慢地收回目光,有一瞬间,他似乎触及了事出有因的因。
孙权瞥见孙采薇沉默不语,他也就沉默不语,他知道她骗过他许多次,但唯独这一次,她表现得却不再那么坦然。
演武场里的人来来往往,喊声震天,高处的凉亭中,周泰和周瑜正在弈棋。
他和孙采薇已经坐在这里一上午了,他俩分别坐在凉亭相对的角落,隔着周瑜和周泰两人,也不说话。
而周泰今早见了周瑜,便一直说着比过了琴,那便再比比棋。大概是孙采薇那一句:他是蒋钦的兄弟使然,周瑜倒是没有拒绝,反倒还着人拿了棋来。
孙权时不时地去看一眼,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是他们的第十三盘棋了。
第一盘,周瑜赢了,第二盘,周瑜赢了,第三盘,周瑜赢了,第四盘,周瑜又赢了……第十三盘,周泰只差半目翻盘。
“输了。”周泰额间布满汗水,神情极度紧绷,却还是因无法赢过周瑜而重重叹了口气。
周瑜倒是气定神闲,悠然捏着棋子。
见周泰还想着再来一次,孙权就有些佩服他的毅力。
周泰一面下着棋,一面感受着孙权的目光,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别这么瞟了,过来看看棋吧,我好像又要输了。”
孙权却道:“你有心情下棋,我可没有心情看棋。”
“为何?”周泰擦了擦额角的汗,周瑜的棋已经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只差一步提子他便会没了气,“你师出周公子,琴不会,棋总该会。”
孙权背靠着亭柱坐着,不咸不淡地说道:“会也下不过。”
“不下怎么知道?”
周泰专心于棋中,头也不抬地直言。他一会儿挺直腰杆,一会儿又埋头苦思,眼角的余光只感受到孙权时不时在往这处看,另一边好像也有一人一直在往他这儿看,他却完全没想到别的什么,直到周瑜提子轻笑了一声,“既然想见,怎么都还扭捏起来了?”
周泰面目有些痛苦地看着眼前的这盘棋,他棋艺不深,琴技也一般,只是曾经照着几本破书学过,如今大言不惭地说要同人比试,也是输了个彻底。
棋盘上根本找不到一点活路。
周瑜才一开口说话,他不免愣了几息,随即抬头左右看了看。
一侧是孙权,一侧是孙采薇,两个人目光透过他上下交错就是对不到一起,他瞬间了然。适才他还误以为这两人是在看他下棋。
他沉吟了片刻,问:“闹脾气了?”
一时间,孙采薇和孙权还以为他是蒋钦附体,说这种话就跟蒋钦一样,都这么突然。
“没有。”两人同时开口反驳道。
“那便是有了。”周泰道。
什么歪理?周泰虽然没有蒋钦的话密,听的人却依旧想堵住他的嘴,果然不愧是兄弟。
孙权蓦地站起身来,直往周泰棋篓里拿了一颗棋子。他修长的两指夹着棋子,只听得清脆的落子声响,棋子就被孙权施施然放在了角落。
接着,孙权道:“遭封围攻,何尝不能冒险一试,置之死地而绝处逢生,下在这里。”
周泰几乎是呆了半晌,久久回味着孙权说的话而不能回神。
他看着棋盘上多出来的气,哪怕微弱,却占据了最有利之处。
他的棋,竟因孙权这一手而活了。
若说之前同孙权的比琴他还是嗤之以鼻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便不由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意。
好一句置之死地而绝处逢生。
周泰沉默地看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黑旗,仿佛看见了围攻他的千军万马,原本无路可逃的他,却因孙权一子,而生生择了一条生路出来。
“下得不错。”周瑜轻笑赞许道。
这时,周泰另一侧的孙采薇也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孙采薇其实看不懂棋,但只一眼,她便明白孙权这一步棋走得极妙,就好像,以后那以孤军对百万雄师的一战,也是像此刻的境地一般。
孙采薇抬起头,越过周泰静静地看着神色沉着的孙权,这一眼,她这才觉得孙权已经与以往有所不同。
孙权似有所感,缓缓抬头。
半晌,两人相视一笑。
午后的天空碧蓝如洗,飞鸟扑棱双翅掠过凉亭,留下一道纯色的白练飘飘远去。
事出有因便事出有因,她此时不愿说,那就等有朝一日,她愿意说的时候,他一定好好听着。孙权想。
隔日,陆府来了人。
竟是久未见过的陆议和陆绩。
陆绩长高了许多,脸上的稚气也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