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说得话,没有半句虚言。
左仪水心神难得散乱了一瞬。
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因自己的心纷乱而有些不明所以,出于些许少年意气,又不想在久负盛名的大师兄面前示弱,只得抿起唇,绷着脸道:“她出剑,很漂亮,像大师兄。”
是么?
容诀一怔。
……像他?
这个念头刚划过,容诀便没忍住,轻笑出声。
左仪水疑惑:“大师兄?”
容诀摇了摇头,他垂下眼,仍在笑,眼翳投下一道弯弯的影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容诀不期然地想起,再来这里前,他刚去了一次练剑台。
那是一双那双明亮的、带着怒火的眼睛。
生机勃勃,于混沌众生里脱颖而出。
容诀如同一个发现了麦芽糖的幼童,只因他新奇地发现,原来比怨气还漆黑的眼瞳,竟能迸发出如此如此光彩。
好似在这样一双眼下,一切的孤影昏暗都将被燃烧殆尽,所有的昨日残梦都再不值一提。
所以正如容诀会愿意出言提点左仪水一样,在面对这样的眼神时,他会耐心指点,不会有半点虚言。
譬如方才。
再次被容诀一招秒,桑宁宁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湖边。
“桑师妹你真的已经很棒了。”
“但我赢不了容诀。”
“你怎么直呼大师兄名讳!”跟来安慰她的弟子慌乱的拿手捂住桑宁宁的嘴,声音被吓得尖而细,“你要叫大师兄——要知道,只有大师兄才愿意被我们这些弟子叫大师兄!”
这话很怪,但桑宁宁明白她的意思。
内门弟子大都孤傲,将底下的外门弟子视为蝼蚁。就连让外门弟子去做事,都是用一副施恩的态度。
相比较之下,容诀这个偶尔会来指点他们剑招的大师兄,在外门弟子心中,自然又被镀上了一层不同的光环。
但桑宁宁还是不喜欢他。
她低下头再次闷闷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坚硬的麦芽糖有些融化,裹在山楂从外头,黏住牙又很快消失在唇齿之间。
钱芝兰看着都觉得牙酸,忍不住道:“你这都第几根了?小心酸倒了牙。”
自大师兄走后,桑宁宁就开始咬糖葫芦。
没错,不是如坊间小女儿般只嗦那外层最甜蜜的糖浆,也不是小口小口的品尝,桑宁宁吃起糖葫芦带着一股儿狠劲儿,像是要将这东西在口中碎尸万段。
桑宁宁又咬碎了一颗红色的果子,含糊不清道:“那我就去买丹药。”
这时候到舍得了。
钱芝兰想起方才她买伤药时抠唆的模样,又无语又好笑。
但到底她和桑宁宁不算最熟,此刻也只道:“你的剑法真的很好了,这么多年,我在外门没见过第二个。”
说实话,往年那“跃龙门”大抵都是虚妄,但钱芝兰觉得,桑宁宁说不定真的可以。
或者说,如果桑宁宁都不行,那恐怕从此以后,青龙主洲一脉的“跃龙门”将再无信服力。
想来这些外门弟子赶赴于此,不就是为了抓住这一缥缈的期望吗?否则他们为何不去北边司命洲,跟着老头子——流光仙长习剑?
若真论起来,流光仙长的辈分和修为远高于容长老,就连留在青龙主洲的山峰也是最好的一处。
只是流光仙长常年在司命洲,司命洲虽离得不远,但是北地苦寒,又与混沌六洲接壤,多凶恶怨鬼,因此饶是流光仙长再声名远扬,他的那一脉的老剑宗待外门弟子再好,也并非人人都愿去。
留在青龙洲剑宗的,大都心有野望。
钱芝兰心思百转,见桑宁宁仍在闷闷地咬着糖葫芦,竟然也不觉得凶狠,只觉得有几分可爱。
她安慰道:“大师兄毕竟修为比你高。”
桑宁宁:“他是将修为压下后和我比剑的。”
钱芝兰:“他比你早入门许多——”
桑宁宁:“可是许多比我早入门的师兄师姐,我也能打过。”
钱芝兰:“大师兄毕竟是容长老之子,从小有容长老指点——”
桑宁宁:“若是朽木,剑仙下凡也无用。”
再说了,听闻容长老时不时闭个关,桑宁宁真不觉得他有什么时间去指导容诀。
钱芝兰:“……”
钱芝兰几乎要被气笑,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拧起了桑宁宁的耳朵:“桑师妹!我是在安慰你!”
要不是看她刚才买个伤药都抠抠索索的样子,钱芝兰一时发了善心,半卖半送了她一瓶,此时才不会陪她坐在这里聊呢!
桑宁宁缓慢地眨了下眼。
钱芝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伤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