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众人都休了假,难得赋闲在家过节。
别家忙得脚不沾地,可谢府院落却冷清得很,一丝喜气都没有。
不过,依旧有人上门。
一大早,裴远便拎着两坛子美酒并一些节礼来探望他这位好友。除夕日么,总该热闹些,可看着街头喜气洋洋之景,他突然就想起来谢泠。
那个一贯冷冷清清,不食烟火的人。
方才下了车,裴远就看到谢府清冷的门庭。
他不由叹了口气,虽他跟着谢泠做事这么多年,知晓他谋反的心思,不过对他这个人却未知全貌。
究竟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好端端一个人变成这样?
清晏堂前,闻月守在殿外。
裴远问他:“你家主子又怎么了?”
闻月道:“主子风寒未愈,不想见客。”
谢泠又病了?
裴远道:“我进去看看。”
闻月抬手阻止他,声音冷了几分,“主子说不见就不见。”
裴远不免骂声连连,却奈何不得他,只得放下东西离开。
闻月见他离开,方松了口气。
只有他知道,清晏堂内什么人都没有。
…
郊外,有一片密林,时有毒虫野兽出没,鲜少有人来往。
茂密的树丛成了鸟兽们最好的避所,在这里即便隐藏了什么,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林子深处,有一处坟地,坟包虽生了杂草,却不知被什么人修剪干净。旁边立有一块石碑,碑上却无字。
天光昏暗,四周湿冷,石碑前立着一个男子。
他不知来了有多久,只是面色并不好,唇色苍白,似在病中。
坟前搁着些瓜果祭品,燃了两支白烛,檀香已燃了一半,幽幽烟气盘旋飘远,似无声诉说着主人沉重的过往。
此地到底湿气重,没待上几刻就湿了袍角,连着发丝,眉毛上都染了些许水雾。
薄冷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咳嗽声,男子抑制不住略微弓下了身,脸色又白了几分。
谢泠来了已有多时,只有来到此处,他的心才能得到片刻安静。
他从来不过除夕,那些热闹,那些喧嚣,都与他无关。
谢泠身上酒气极重,他拿过酒坛子往地上祭了些酒,又自顾自饮了几口,酒没了方作罢。
地上散落着不少坛子,谢泠却半醉半醒。
隐在暗处的听竹看了不免担忧,即便他事先在酒中掺了水,可主子一贯不胜酒力,且风寒未愈,要是……
听竹平时寡言,此时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主子,时候不早了。”
谢泠却道:“你先回去。”
听竹如何能放心,只好故作离开,人在不远处候着。
周遭再度寂静,谢泠站了多时腿有些麻,便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来,过往一大波记忆再次涌入脑海。
谢泠抬手拂上冰冷的石碑,缓缓道:“阿笙,当初若不是你救我一命,恐怕我亦不会活到至今。”
容笙是大燕国王族世子,只不过是个庶子,自父母离世,兄长掌权后便被弃在废宫,饱受了宫人太监不少欺辱。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旁人一颗弃子。
深宫中,人心叵测,尔虞我诈,他们逃不出,只能默默忍受,似笼中受伤鸟兽,等着猎人处置。
除过无忧,容笙是他在这世上所剩不多的光亮。
他们二人境遇相同,一个是敌国质子,一个是王府庶子。这世间的些许黑白人心,他们早已经看穿,更觉情意可贵。
那一日,大燕国宫中内乱,不知道那里来的乱党闯入宫中,杀烧抢掠,肆意妄为。宫中的禁卫军与之交战,死伤惨重,难敌这些不要命的狂徒。
容笙和他明白这是一次机会,二人便做好打算,准备逃出皇宫这个牢笼。
临走时,他去找无忧,可是宫中太乱,他根本找不到无忧。
这么一耽搁,反叫乱党发现了他们。
容笙与他只好并肩作战,妄图冲开一条血路。其实,他们都知道,只能走一个人,都已经做好了为彼此牺牲的准备。
可是,最后关头,容笙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谢泠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幕,他眼睁睁看着容笙挡在他面前,一大股鲜血溅湿了他的衣襟。
那一瞬,他的理智彻底崩溃,杀红了眼。鲜血沾在他的衣裳上,已经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谢泠杀了这些人,可不远处又赶来更多的人。他怀了必死之心想要冲上去报仇,却被容笙死死拦住。
“阿泠,你要活下去。”
而那时正好驶来一辆马车,谢泠掷出剑杀了车夫,扶着容笙上了车,驾车而去。
幸运的是,北门尚未被控制,谢泠很容易就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