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身上裹着被子倒没有摔疼,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缓不过神,听到卫悯笑话自己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话音里带了点委屈和抱怨,像是在指责似的,但又没有真的生气。
“你笑话我。”
卫悯躺在床上,被阮梨这一摔把睡意都摔没了,温吞地笑了几声,“跟你说完软榻小要注意睡姿才多久,你就摔了,不该被笑话吗?”
“抛开事实不谈,”阮梨忿忿地说,“软榻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分明就是它太窄了才害我掉下来。”
她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嗓音软软的,混了些夜色的昏沉,听得卫悯情绪很静谧,搭在床边的手指轻轻动了下,朝她勾手,“过来睡。”
照她这个不安分的性子,睡在软榻上一晚上还指不定要掉下来几次。
阮梨屁颠屁颠地抱着被子跑过来,从卫悯曲起的腿间迈过去,重重地躺下来。
“舒服,”阮梨摸了摸柔软宽敞的床榻,“还是大床睡着舒服,我来秘境这几天还没有好好在床上睡一觉呢。”
托了早逝爹娘的福,她从小就没有在物质上受过苦,哪怕在蓬莱也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来秘境这段时间确实是把十几年没吃的苦都吃了一遍。
她躺下来的时候散开的发丝跑到了卫悯那边,柔软的发尾刚好落在他锁骨上,被撩到的地方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倒不难挨,就是感觉很古怪,仿佛落在他身上的不是发丝,而是细针,深不见底地一路扎进心坎。
卫悯捻着那一缕发丝没松开,在指尖轻轻绕了几圈,阮梨没什么反应,大概是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已经越界。
“后悔来参加大比了吗?”
其实按照阮梨父母留给她的财产来说,她哪怕一直苟在沧溟宗那个小地方什么都不做也能过得很好,她也不是会自怨自艾的性格,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她过去那十几年也一直是这样自得自乐过来的。
来参加大比,跟妖兽搏斗,不停地受伤,她吃了不少苦。
阮梨平躺着,看着被夜色模糊了的床帐,轻轻地说,“倒没有后悔,我停滞了那么多年的修为还涨了呢。”
她眨了下眼,眼里有并不清楚的茫然,“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到不了运辰境了,升阶后我有点不知所措,也有点兴奋,感觉好像有新的生活在等着我。”
这只是一种非常浅淡,不可捉摸的预感,阮梨甚至不清楚她即将迎来的新生活是好是坏,她都已经接受了自己平庸的现实,突然窥见改变的机会,她有点惊喜,有点忐忑。
这些话阮梨从不会跟别人讲,但面对卫悯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打开话匣子,她也不需要卫悯回应自己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倾诉。
“师兄,”阮梨问了个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天真很无用的问题,“修仙修仙,我们修的到底是怎样的仙?成的又是怎样的道?”
听说三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其实只是魔族和修士们的决战,上界的神仙一个也没有下来,谁也不知道原因,在那以后灵气稀薄,再没有一个修士证道成仙,阮梨有时候会想,修士们修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条成仙道。
卫悯没有说那些修行是为了有能力护佑苍生的话,他淡淡地对阮梨说,“这个世界如果要存在,就需要灵气,需要有人证道成仙,上届的仙是这里灵脉兴盛的根源。”
他一语道破世界运转的规则,对那些老生常谈的正义和苍生百姓闭口不谈。
“阿梨,”卫悯藏在漆黑夜色里的眼睛像条看不见底的沉湖,“别去想脚下是怎样的路,你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够了。”
——卫悯,往前走,别回头,别让为师的心血白费。
——阿悯,师姐不能再陪你了,但你得往前走,你不能停。
往前走,不能停,不能回头。
卫悯想起曾经那些无忧无虑的宗门生活,想起仙魔大战开始后的尸山血河,想起身边一个个离自己远去的人。
他没有像师尊和师姐希望的那样一直走下去,卫悯的路最终止在了大战末期。
阮梨问他大家修的到底是怎样的道,但其实卫悯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前半生为强而活,临死时为亲人而战,修的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条私情道,没有大爱,只有小情。
“师兄,”阮梨翻了个身,发现自己的头发好像被压住了,于是她提醒道,“你好像压住我头发了。”
卫悯“嗯”了声,指尖微松,任由那缕发丝从指尖溜走。
阮梨忽然说,“那我就先走走看吧,左右也不能更差了。”
她前世修为平庸,没正正经经走过这条成仙道,什么恶事都没做,最终还是死在魔窟尸骨无存,既然如今有机会了,那就不妨先走走看。
阮梨心里很平静,她想到天天嗜酒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师尊,想到灵气稀薄但风景秀丽的沧溟宗,想到那些刻苦修行的弟子们,想到衣服上总有补丁的百里越,想到嘴馋的秋南,想到因为门第之差失去爱情的莫卿卿。
还想到她身边这个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眼睛像湖泊的师兄。
走走看嘛,她想和这些人一起走走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很平淡,像选择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