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挟骄云,突起塞宇宙,赫日初未西,盼转失白昼。
雨下地太大了。本就没什么太阳的时节骤然来了这么大的雨,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明明是白天,却像无光的夜晚。
苏暮雨撑着纸伞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石桥上,眼睛好似枯竭地老井,空洞中带着一丝茫然。
苏昌河……说不清是恨还是失望。他脑海里闪过暗河这么多年来经历的风雨、和苏昌河在渊底立下的誓约、当日南安城外截杀李寒衣、四年前林朝朝那双带泪的双眸……一幕幕,犹如潮水狂涌。
回想那些过往,竟似白驹过隙,转眼间,尽成灰白。
半生走来,有大半都是不值得。没留住想留住的,没守护想守护的。细细想来,也唯有那年,心似云开雾散,可他连最好的欢愉都没有抓住。
石桥上行人匆匆,奔逃着避雨,桥下的河道稀稀疏疏地有几架乌蓬小船行驶。但总有一些人,会有耐心在大雨等待某个人。
他一身黑衣被溅落的雨点打湿,这漫天朦胧的大雨,影绰了暗河杀手浑身萦绕的冷漠杀气。如置冰水中,冰消为薄覆于水面。
北地之雨就如这片土地的人一样,声势浩大,如倾盆而下。
苏暮雨走下石桥,却偶然看见不远处的河沿石阶上,一个穿着蓝色外袍的男子撑着伞站在河边,等待着对岸的一条小船。
船家蓑衣滴水,待竹竿撑岸,船体安稳之时,那男子似是十分担心里面的人会淋雨,一只脚踏上了船板,伸出一只手牵住了从船舱出来的素衣姑娘。
男子将伞向姑娘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被雨打湿了大半也不顾。
雨太大了,看不清两人的神情,但只需从男子倾斜的伞和姑娘挽手的动作就能看出两人的情意。
那个姑娘一身素衣,连发间都只戴了一只素雅的木簪。苏暮雨淡淡地望着,眼前不轻不浅地浮现了一些旧事。
她本是个需要呵护的姑娘。这世间繁华万千,烟火灿烂,她当初那样小,怎么敢那么干脆地放弃后半生所有的绚丽,去死守一座死板无趣的山。
浪迹天涯、离世独居、贫贱一生,这是只在话本子上才存在的天真。
苏暮雨看见大雨中那一对相互扶持的有情人,男子解下了外袍给身旁的姑娘披上,顺势将人揽入怀中,温情脉脉。
和天下所有的有情男女一样。
他移开了视线,向前走着,仿佛一切都不曾留下什么。然而,慢慢地,如同雾水濡湿衣衫一般,灵台之中渗出一点点挥之不去的低沉。
即使是这世间最寻常的爱护,他也从未给过她。他真的,亏欠她许多。
大雨敲地,所有声音都被激烈的雨声淹没,天地间呈现出一种阴沉的安宁。
他转身消失在雨中。
半天之后,一只羽毛乌黑的乌鸦趁着终于减退的雨势从一处楼阁飞出了天启城门。
它飞啊飞,飞入了无双城高耸巍峨的古城墙。城墙上等待接信的铁甲军人有些奇怪地抓住了这只乌鸦。
但还是十分称职地连鸟带人一起送到了林朝朝的院子。
林朝朝咋乍一看到这只乌鸦还愣了一瞬间。苏暮雨,怎么会给她来信?
暗河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若是想考虑合作直接和留守天启的子姜说就足够了。
取下白绢,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乌鸦光滑的羽毛。
“寄予小朝,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前日楼中所言吾已有查,尽如卿告。然一事尽为暗河之家务,吾不愿卿染此尘埃,自不敢卿为我劳心虑后事。仅此,恩情已不浅。三月前谈及之旧仇,望卿周知,洛非等闲之辈,杀之不易,还望莫急莫切。吾受卿之故,当为卿斩仇敌,断心魔。
吾自遇卿,辜负良多;遇我,卿之不幸;而吾遇卿,平生大幸也。常自愧未曾珍爱于卿,偶夜来梦恍惚,悲喜难感、深觉亏欠。仅此,祝愿卿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暌违曰久,拳念殊殷。”
——苏
白色绢布之上,寥寥数百之言,字字真心。
林朝朝看完后,静默良久。
手指轻轻抚上锦帛之上的几个字。
“暌违曰久,拳念殊殷。”
许久没见到你,思念的心意越发殷切。
好熟悉的字眼。这是她往常会在给他的信中所言。
那些往事在心里如凝水成冰一般,慢慢冻住了她整个心房。不只是注定错过的初恋,还有洛青阳的旧仇,十二年前经历的一切,悉数涌入脑海。
一滴眼泪,砸在了写满字的白布上。
在一个人最爱你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要让人失望呢?为什么要等到回不去了才知道痛?
布帛之上的墨字晕染开一点点水迹,林朝朝把乌鸦放在窗前,将信收好,提笔蘸墨回信。
她没有让苏暮雨一个人送死的打算,现在暗河乱成这个样子实力大减,也未必有杀洛青阳的实力,她已经不指望借外力了,自然也不会让苏暮雨帮忙杀人。
这样的多事之秋,希望这一遭,他能够得偿所愿吧。
……
我愿你——暗夜行舟,得见明月。
停笔,已无需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