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把奏章递上去,却久久不见回响,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必定是被拦下了。
既然已经被拦下了,说明阁臣们都已经见过了这道奏章,他已然见罪于杨廷和,既然如此,那他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把这道奏章递到皇帝的案头!
他已经见弃于首辅文臣,若再不能得见于皇上,那才是两下里都完了!
好在,当时的礼部尚书是袁宗皋,他借着机会找上这位兴王府老臣,通过他,把奏章递了上去。
几l经周折,张璁的《大礼疏》终于摆在了朱厚熜的案头上,他一见此书便欣喜不已,字字句句读得专心,看完一遍又一遍,旁边伺候的黄锦端着一盏绿豆沙不敢出声——皇上的脸都红了!时值酷暑,朱厚熜心情激动,脸上泛起红晕来,但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言声。
史料文论俱全,有理有据,兼顾情理,朱厚熜放下文书,才注意到自己手心里已经攥了一把细汗。
“此论一出,吾父子获全矣!”
《大礼疏》被送到内阁,传皇帝谕令:“此议遵礼仪甚合,尔曹何以误朕?”
杨廷和等人很惊讶,但过后却又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刚中了进士的书生罢了,他懂个什么道统国体大事?!
这些人,只因为提出论点的人地位低,就全然否定,甚至,连回辨都没有。
就好像现代的辩论赛,对方辩友打出旗帜并提出了论据一二三四条,杨廷和却丝毫不理会,不辩解,或者说,他认为这种人还不配他辩解,于是一言而否。
但是,他不是裁判,而是另一方啊!
他这等行为,虽说口口声声是自认正道,但却没道理可讲,只凭地位差强压,无形中已经是藐视皇帝了——他非常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就是对的,甚至不屑于向皇帝解释为什么另一方不对。
这时候的朱厚熜还并不想跟内阁大臣们撕破脸,因此,在打出这张牌后,他又召见了杨廷和、蒋冕、毛纪三位重臣,赐坐赐茶,温言相交,语气诚恳道:“至亲莫若父母,朕受父母无极之恩,无以相报,今愿尊父为兴献皇帝,母为兴献皇后、祖母为寿康皇太后。”
随即把一手敕令交给杨廷和。
后世对朱厚熜一定要给父母上尊号是有异议的,但是李盛处在这个环境,才理解了小朱的决心。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他这个皇帝退一步,那么,他将会失去收揽人才树立君威的最佳时机,已经有大臣为他出言了,王瓒为此获罪造贬谪,他要是退了,还在观望的人们会怎么想呢?
是,他眼下确实是受制于人,但是,这一步退了,就没人敢投向他了,那他就永远无人可用,是接下去十数年的受制于人!
这不但是简单的尊号,这是他来到京城插旗的第一次亮相,这是政治博弈,是权利之争!
因此,他不但不能退,如今看到了支持者,他反而要更高调地发出信号——朕是铁了心的要干成这件事!谁要追随?来吧!
杨廷和这些人不知道他的心意吗?知道。
他们是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继统”的概念,历史上没有这样的例子吗?——有很多侄子即位的,也有不少“皇伯考”的记载。
但是他们就是要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其中,或许有一半,是真的为了大明皇室一脉道统,但是若说全是一片公心,那就是笑话了。
现在叫的最响的杨廷和,当年朱厚照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封大将军,当时有不少忠臣跪求死谏,他怎么没去跟着死谏呢?因为真的会死。
他们更是要借此压一压小皇帝。
当年孝宗在位,是文臣们最舒服的时候,谁不想要继续舒服着过日子呢?
但是,文臣舒服的前提是皇帝不舒服,朱厚熜虽然没接受过系统的继承人教育,但是他政治敏感度拉满!
他先是讲道理,而后动之以情,但是杨廷和表示老子我不听不听!
不但不听,他回去就授意科道上书驳斥张璁所提“统”与“嗣”不同的说法,还说张璁是以妖言“上摇圣志,下起群疑”,请求处罚张璁。
李盛趴在文华殿看着这些人的折子,忽然就明白了后面朱厚熜为什么会黑化大开杀戒了。
也不说为什么,也不说怎么回事,上来就是“你这不对!”
以帝王之尊,跟你道理也说了,软话也说了,你是软硬不吃,越劝越来劲儿,而且还很流氓——动不动就把人贬斥到南京去。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李盛见天跟着小朱,现在觉得,朱厚熜一开始的心思,也就是给老爹老妈上个尊号,为自己这个皇帝正名,表明自己的身份就可以了,但是正因为这一次次的遭遇,一次次被驳斥,被阻挠,甚至被大臣们联合以罢官要挟,他才反而更被激起了心思,在掌权后一再给父母加封,乃至后面越来越过分。
但是,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能理解朱厚熜后面的执拗。
別说当了皇帝了,当年李盛给皇帝当马,那都受不了一点气,倒是难为小朱,十四岁的年纪,憋气憋的自己都吃不下饭,半夜里一个人怄气胃疼地脸都白了,转过头来还端着一张笑脸跟这些老狐狸们打太极。
李盛